第75章 水来土掩
短短半个时辰，竟真能做出这般花样翻新、色香味俱全的点心来。
尔香依足规矩，拿起银针在每样点心里都试了试毒。
确认无虞后，她才侧身看向主位上的贵妃。
丽荣贵妃这时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殿内多了个人，将目光缓缓移了过来。
她的视线，先是淡淡掠过那三碟精巧的点心。
面上并无特别的表示，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
随即，那双妩媚狭长的漂亮凤眼，便牢牢钉在了沈清歌低垂的脸上。
那目光，锐利如刀锋，带着审视。
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一层层剥开，看个通透。
沈清歌垂着头，只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仿佛有重担压着。
“都是你做的？”
贵妃终于开口了。
声音柔婉动听，如珠落玉盘，却偏偏透着一股子的凉意。
“回娘娘，是奴婢。”
沈清歌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倒是有些意思。”
容贵妃语气淡淡，依旧听不出是褒是贬。
她微微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又像是随口一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沈清歌。”
“沈、清、歌……”
容贵妃将这个名字放在舌尖，轻轻重复了一遍。
尾音微微拖长，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玩味。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只有角落里紫金瑞兽熏炉中，名贵的香料燃烧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响。
沈清歌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
容贵妃指尖捻起一枚剔透的水晶桂花糕。
她没有立刻送入口中。
而是对着光，细细端详着。
那双漂亮的凤眼，视线却并未停留在糕点上，依旧落在沈清歌身上。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每一丝香气都变得沉重。
半晌，她才懒懒地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伺候着的宫女太监们如蒙大赦，瞬间矮了身子，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偌大的殿宇，转眼间只剩下斜倚在榻上的贵妃，侍立一旁的尔香，以及垂首站在下方的沈清歌。
空间骤然变得空旷。
那无形的压力却陡然加倍，沉甸甸地压在沈清歌的肩头。
“抬起头来。”
容贵妃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清冷冷。
沈清歌依言，缓缓抬起头。
目光平视前方，落在贵妃华丽繁复的裙摆绣纹处。
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高度。
显出恭谨，又不至于卑微到尘埃里。
容贵妃终于将那块水晶糕放入口中。
贝齿轻启，细细品了品。
“手艺倒是不错。”
她像是随口称赞了一句，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在沈清歌的脸上。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里，剜出些什么来。
“这点心，叫什么名堂？”
“回娘娘，此为‘柿柿如意’，水晶桂花糕，以及山药玉兰叶。”
沈清歌声音平静，一一报上名来。
“名字也取得巧。”
容贵妃放下了手中的银箸，端起旁边宫女早已备好的香茗。
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
“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
来了。
沈清歌心头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回娘娘，奴婢原籍临安。”
她答得平静无波。
“临安……”
容贵妃轻轻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那是个好地方。鱼米之乡，温柔水软。怎么舍得离开，入宫来了？”
“家中遭了些变故，亲人离散。”
沈清歌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来。
语气里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黯然和落寞。
“奴婢侥幸被选入宫中当差，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混口饭吃。”
她微微低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冽寒意。
尔香站在一旁，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
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
容贵妃像是被勾起了些许兴趣。
身体微微前倾，华美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哦？看你这双手，纤细灵巧，不止会做点心吧？”
“娘娘谬赞。”
沈清歌将姿态放得更低，声音温顺。
“奴婢愚钝，不过是女子家常，粗通些针线茶饭的活计，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让娘娘见笑了。”
“是吗？”
容贵妃轻轻笑了笑。
那笑意却冰凉，不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穿透力。
“本宫倒是听说……皇上对你，颇为赏识？”
话锋陡然一转，直指要害。
殿内原本弥漫的甜香，似乎瞬间被这句问话冻结了。
沈清歌心头猛地一跳。
面上却在瞬间浮现出受宠若惊的惶恐不安。
她反应极快，“噗通”一声头磕了下去，额头紧紧触地。
“娘娘明鉴！”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急于撇清的意味。
“奴婢身份卑贱，不过是侥幸得了御膳房的差事，战战兢兢，尽了些奴婢的本分而已。”
“皇上富有四海，日理万机，许是偶然提及一句半句，奴婢已是诚惶诚恐，粉身碎骨难报万一，万万不敢当娘娘‘赏识’二字！”
每一个字，都透着对这份“赏识”的惊惧。
仿佛那不是恩典，而是催命符。
她将一切归结于侥幸和本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唯恐沾染上半分不该有的牵连。
容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沈清歌。
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眸光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