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旧病而已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手指却异常利索地将褂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沈清歌单薄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也顺势挡住了杨铁心那道锐利的目光。

小安子声音发颤,还在急急忙忙地嚷着:

“姐!你、你没事吧?”

“哎哟我的天爷!都怪我手笨,水都能洒成这样!”

他手忙脚乱地将一件粗布褂子披在沈清歌身上,布料上还带着他自己微弱的体温。

“快披上,仔细别着凉了!”

沈清歌浓密湿润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没有抬头去看那位神色冷峻的侍卫长。目光落在小安子身上,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一滴冰冷的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滑落。恰好砸在小安子因为过度紧张而死死攥紧的手背上。

刺骨的凉意让他猛地一缩。小安子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藏在袖口里的手抖得厉害。

他猛地侧过身,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拼命挡在沈清歌身前。

脸上是硬挤出来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眼角却因强压着恐惧而泛红紧绷。

“大人您看……”

他佝偻着腰,声音被刻意捏得又尖又细,带着讨好。

“真没什么事儿,就是不小心洒了些水。”

“姐姐她……她就是回屋想换件干净衣裳。”

他说话的时候,那件刚披上的灰布褂子下摆还在滴滴答答淌水。很快在干燥冰冷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小安子的视线极快地往沈清歌湿透的衣襟处扫了一眼,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收回。

夜风再次卷过。将那缕极淡、却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更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鼻息。小安子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扑通”一声!

他双膝重重砸进了地面积水形成的泥洼里。污浊的泥水溅起,打湿了他的裤脚和前襟。

“求大人体恤!”

他额头用力抵着湿冷的地面,声音越发低微,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

“这深更半夜的,天寒地冻……”

“姐姐她……她这副样子若是被人瞧见,传了出去……”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几乎消散在风里。却又刚好足够让在场所有握着刀柄的侍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月光下,杨铁心手中那柄制式长刀的刀鞘,反射着幽冷刺目的金属光泽。

小安子跪伏的身影,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冰冷的泥水顺着他的鬓角,混合着无法抑制的冷汗,一起蜿蜒流下。

沈清歌的手指在粗糙斑驳的门框上,无声地收紧,指节泛白。

然后,又极其缓慢地松开。她脚尖前的青石地面上,洇开了一小片更深的水渍。

她缓缓垂下眼睑。鬓边几缕湿透的发丝垂落,恰好遮住了她微微发青、毫无血色的嘴唇。

“惊扰大人巡夜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水汽浸润后的沙哑和虚弱。屈膝行礼时,湿透的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被水浸透的厚重裙角,在地面上拖出一道深色的、蜿蜒的痕迹。

“方才帮安公公搬运南瓜,一时手滑,不慎将水桶打翻在了墙角……”

杨铁心的目光锐利,扫过她苍白的脸,又在她身后的库房阴影处停顿了一瞬。那里,似乎有根不起眼的麻绳,在灯笼光线移开的刹那,极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最终,他紧锁的眉头略微松弛了些许。

“锵”的一声轻响,长刀归鞘。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但声音依旧沉肃,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夜深宫禁,不得喧哗滋事!”

说完,他并未立刻转身。目光再次落在沈清歌身上,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消退。

“夜寒露重,姑娘好自为之。”

这句话,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警告。

随后,他才终于转过身,带着手下侍卫大步离开。

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幽深的宫巷尽头,融入沉沉的夜色。直到那最后一丝甲胄摩擦声也听不见了。

小安子全身紧绷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他“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他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我的亲娘祖宗哎……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

“姐姐,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他抬头看向沈清歌,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担忧。

“那样子……那样子简直、简直像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传闻,没敢说下去,“脸白得吓人,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沈清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库房墙壁。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虚弱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只能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两道浅淡的阴影。

身体内部仿佛还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着,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疼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疲惫而沙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只有几个字:

“老毛病……犯了。”

小安子看着她微微发抖、连抬起都困难的指尖,还有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以及尚未完全褪去红意的眼眶。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的“老毛病”。

他张了张嘴,许多疑问在喉咙里滚动,最终还是没敢再多问。只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弯腰去搀扶她。

“姐姐当心些,地上全是泥水。”

小安子的手碰到她衣袖时,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布料下的手臂,冷得像一块刚从寒潭里捞出来的冰。

他心里一慌,赶紧又脱下自己的外褂,再次严严实实地裹在她肩上。

“咱们快些回去,这里太冷了。”

沈清歌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稳。

月光惨白,照在她纤长颤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而飘忽的阴影。

她的呼吸很轻,很浅,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在寒冷的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