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重文轻武

张商英的拳头在袖中紧紧握起,他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彻骨的寒意。

金人铁蹄,百姓流离,一幕幕惨状仿佛就在眼前。

他恨不能亲率大军,将那些觊觎中原的豺狼尽数驱逐。

可他终究是年过花甲,被贬谪于此的老臣,空有满腔热血,却无力回天。

那股因陈风大胆言论而起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所取代。

良久,张商英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一同排出。

他抬眼看向陈风,眼神复杂。

“陈小子,你既能看到这一层,想必心中也曾有过计较。”张商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盯着陈风,一字一句地问道:“老夫且问你,若……若朝廷肯放手让你施为,给你官身,予你支持。”

“你要怎样救我大宋?”

他此言一出,不仅陈风微怔,连一旁的张乐辰也惊得忘了方才的怒气,愕然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这简直是……

陈风心中暗道,这老狐狸,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竟直接将了这么一军。

他面上却不露声色,佛在认真思考如何回答。

“张大人,晚辈才疏学浅,所言不过纸上谈兵,当不得真。”陈风先是谦逊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但大人既然问起,晚辈便斗胆一言。”

他放下酒杯,神色肃然:“如今大宋之弊,非止一端。”

“国之根本,在于兵。”

“若要救国,必先强军。”

“晚辈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军事改革。”

“其一,广募青壮,充实军伍,军饷粮草,务必足额按时发放,使士卒无后顾之忧,甘为国战。”

“其二,破格提拔有才干的武将,不拘出身,唯才是举,改变如今重文轻武的风气,提升武人地位,使其能安心带兵,而非处处受文官掣肘。”

“其三,改良兵甲武备,研制新式军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士悍勇,若无精良装备,亦是徒然。”

陈风侃侃而谈,条理清晰。

张商英静静听着,眉头时而蹙起,时而微松。

张乐辰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插话道:“陈兄所言极是!我大宋兵士并非不勇,只是处处受限!”

“爹,我们何不将这些条陈上奏朝廷,请陛下圣裁?”

陈风闻言,转头看了张乐辰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带着几分怜悯,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嘲弄。

“张公子,”陈风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这番赤诚之心,着实可嘉。”

“只是,你可知,这般条陈若是真递上去,会有何等后果?”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莫说那些朝中把持权柄的奸佞之辈会如何视你为眼中钉。”

“便是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言吏,怕是也要群起而攻之,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

“重文轻武乃我大宋百年国策,深入骨髓。”

“想要动摇其根本,何异于痴人说梦?”

“他们会说我等妄图重开唐末藩镇之祸,”

“想要当图谋不轨的乱臣贼子!”

张乐辰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虽然也知朝堂复杂,却未曾想过竟会凶险至此。

张商英长长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灰败。

他端起酒杯,却只是摩挲着杯壁,喃喃自语:“难道……难道我大宋,当真无药可救了吗?”

那声音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与悲凉。

厅堂内的气氛再次压抑到了极点。

陈风见张商英神色黯然,心中也有些不忍。

他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张大人也不必如此悲观。”

“天无绝人之路,有时候,转机往往在意想不到之处。”

他端起酒杯,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悠悠说道:“便说那水泊梁山,啸聚了无数亡命之徒,其中不乏能人异士。”

“朝廷屡次征剿,皆是铩羽而归。”

“在许多人看来,他们是心腹大患,是朝廷的脓疮。”

“可若是晚辈所料不差,若朝廷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怕是会放下身段,行招安之策。”

张商英闻言,精神略振,抬眼看向陈风:“哦?梁山贼寇,占山为王,杀官造反,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肯受招安?”

陈风嘴角噙着一丝莫测的冷笑:“大人此言差矣。”

“若是在前唐,或是在其他朝代,这些反贼或许会与朝廷死磕到底,不死不休。”

“但在大宋,官家向来以仁德治天下,对造反之人,也常有招安先例。”

“再者,”陈风的目光变得深邃,“若真到了北方铁蹄南下,国家危亡之际,这梁山泊的数万兵马,便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官家为了稳住局面,一致对外,未必不会动用这步棋。”

张商英眉头微蹙:“纵然如此,梁山泊那些桀骜不驯的头领,又岂会甘心受缚,重归朝廷管辖?”

陈风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这个嘛,晚辈也不知其中具体缘由。”

“只是晚辈有预感,此事十有八九会这样发展。”

“至于他们为何会接受,或许是为了所谓的忠义,或许是为了博个封妻荫子,又或许……另有图谋。”

“人心复杂,我也不能轻易揣测。”他自然不会提及宋江在其中的推动作用。

“晚辈的预感,一向很准。”他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

张商英父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陈风将话题拉回:“说回救大宋之事。”

“要救,自然是能救的。”

他语气一顿,直视张商英:“只是,大人可曾想过,若真有人能力挽狂澜,救大宋于水火之中,将那倾颓的江山重新扶起……”

“那么,这被救了的大宋,还会是如今这个大宋吗?”

“这天下,又会是谁的天下?”

此言一出,张商英瞳孔骤然一缩!

他听懂了陈风的言外之意!

若是有人凭借一己之力平定内外之患,那等功绩,那等威望,将赵宋取而代之,并非毫无可能!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向陈风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与怀疑。

这年轻人,究竟是真的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在故弄玄虚,危言耸听?

可无论如何,陈风的这番话,已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他已是将死之人,但若能在有生之年,为这千疮百孔的大宋再尽一份力,他亦在所不辞!

厅堂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

陈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也或许是饮了些酒,有些上头,他干咳一声,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咳,张大人,张公子,方才所言,皆是晚辈酒后胡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得意道:“不说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了。”

“晚辈最近倒是琢磨出了个赚钱的营生,若是成了,日进斗金不在话下。”

“到时候,莫说区区东平府,便是整个大宋的钱财,晚辈也能赚它个盆满钵满!”

“哦?是何营生,竟如此厉害?”张乐辰被勾起了好奇心。

陈风得意一笑:“琉璃!晚辈能烧制出远胜市面上那些所谓琉璃的真正珍品,晶莹剔透,色彩斑斓,价值千金!”

“琉璃?”张商英和张乐辰齐齐失声,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琉璃之珍贵,他们岂能不知?

那可是皇家贵胄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寻常富户能得一小件便可作为传家之宝。

若真有本事大规模烧制上等琉璃,那财富简直不敢想象!

张商英盯着陈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真假。

陈风见二人神情,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自己失言,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连忙摆手,讪讪笑道:“哈哈,这酒喝的有些大了,晚辈只是听闻琉璃值钱,心向往之罢了,哪有那等本事。”

张商英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酒过三巡,陈风起身告辞:“张大人,张公子,天色已晚,晚辈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张商英点了点头:“也好,乐辰,替我送送陈小子。”

“是,父亲。”张乐辰应道,起身对陈风道:“陈兄,请。”

两人并肩走出厅堂,穿过庭院,来到张府大门。

夜风微凉,吹拂着两人脸庞。

张乐辰将陈风送到府门外,看着陈风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回府。

张乐辰快步走回厅堂,张商英依旧坐在那里,端着茶杯,神色不明。

“爹,”张乐辰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那陈风方才所说的琉璃,究竟是真是假?他真有那等本事?”

张商英放下茶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此事,你无需放在心上。”

他语气平静无波:“若是真的,过不了几日,我们自然就能见到。”

“若是假的,就当是酒后狂言罢了。”

张乐辰点了点头,觉得父亲说得有理。

张商英看着儿子,话锋一转:“如今,你可还觉得,跟着他,是委屈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