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年年望相似
五月十五的涿州城,天色阴沉。刑场四周早已围满了百姓,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许延年身着墨色官袍,肃立在监斩台上,面容冷峻如霜。陆昭阳一袭素白长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三步处。
"带人犯!"
随着许义一声高喝,衙役们押着三个少年走上刑台。赵德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上来的,裤裆早已湿透;张彪面如死灰,嘴唇不停地颤抖;李晟则一直哭喊着"娘亲救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
"畜生!还我儿子命来!"周凯挤在最前排,双目赤红,手中攥着一把烂菜叶狠狠砸向刑台。
"打死这些恶棍!"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扔出一颗臭鸡蛋,正中赵德额头。
顷刻间,烂菜叶、臭鸡蛋如雨点般飞向刑台。三个少年蜷缩成一团,哭喊声淹没在百姓的怒骂中。一个瘦小的书生挤出人群,指着他们厉声道:"去年你们抢我束修时,可想过今日?"
许延年抬手示意,衙役们立即维持秩序。他环视四周,沉声道:"按《唐律》,赵德、张彪、李晟三人故意杀人,判斩立决,即刻行刑!"
刽子手举起明晃晃的鬼头刀时,张彪大声嘶吼:"我爹是县尉!你们不能杀我!"话音未落,刀光闪过,一颗头颅滚落在地。
围观百姓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有人跪地痛哭:"老天开眼啊!"有人高喊:"青天大老爷!"
陆昭阳站在许延年身侧,看见人群中王氏紧紧攥着丈夫的衣袖,泪水无声地淌过她布满皱纹的脸。
当最后一颗头颅落地时,王氏突然昏厥过去,周凯慌忙抱住妻子,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昭阳。"许延年轻唤一声。
陆昭阳会意,快步走下监斩台,来到周凯身旁。她蹲下身,指尖搭上王氏的脉搏,从药囊中取出银针,在王氏人中穴轻轻一刺。
王氏悠悠转醒,浑浊的眼中泪水不断:"陆神医...子意...子意他..."
陆昭阳轻声道:"大嫂,子意的仇已经报了。"
周凯搀扶着妻子,向陆昭阳深深一揖:"多谢陆神医,多谢许大人..."
午时三刻,行刑结束。许延年命人将三具尸首收殓,而后走到周凯夫妇面前:"周叔,带我们去看看子意吧。"
周家村后山,一座新坟静静地立在山腰处,坟前石碑上刻着"爱子周子意之墓"。王氏一见到墓碑,便扑上去抱住,哭得撕心裂肺。
周凯跪在一旁,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冰冷的石碑,老泪纵横。
"子意啊...爹娘给你讨回公道了..."
许延年肃立在墓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陆昭阳取出药囊中的安神香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山风中飘散。
"周叔,节哀。"许延年扶起周凯,"子意若在天有灵,定希望二老好好活着。"
周凯抹了把脸,声音沙哑:"许大人,小民...小民不知该如何报答..."
许延年摇头:"本官职责所在。"他看了眼天色,"明日我们便回长安,二老保重。"
离开周家村时,夕阳将山道染成金色。陆昭阳回头望去,看见周凯夫妇仍站在坟前,两个佝偻的身影相偎相依。
次日清晨,许延年带着陆昭阳来到涿州县学。学堂里书声琅琅,却在他们踏入院门时戛然而止。院长闻讯赶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许、许大人..."
许延年冷冷扫了他一眼:"身为一院之长,纵容学子相残,你可知罪?"
院长扑通跪下:"下官知错!可那三家势大,下官实在..."
"不必多言。"许延年打断他,"即日起,革除你院长之职,永不得录用。"
院长瘫软在地,面如土色。学堂里的学生们却悄悄露出欣喜之色。一个胆大的学生站出来:"许大人明鉴!院长从来不管那三人欺负同窗!"
许延年环视学堂,沉声道:"本官会举荐新院长前来。从今往后,若再有欺凌之事,严惩不贷!"
离开县学,二人沿着涿州城的街道缓步而行。街边商铺已陆续开张,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几个孩童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手里拿着新买的糖人。
"延年。"陆昭阳开口,"那三个孩子...我一直在想,为何小小年纪就能如此狠毒?"
许延年目视前方,声音低沉:"仗着家世,以为年纪小就能为所欲为。"
陆昭阳轻叹一声:"人性的恶,果然与年龄无关。"
许延年停下脚步,望向街角一处茶肆。那里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正嬉笑着推搡一个端茶的小厮。
"昭阳,你看。"他指了指那边,"若无人管教,那几人将来未必不会成为第二个赵德。"
陆昭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小厮被推倒在地,茶壶摔得粉碎,热茶溅了一身。那几个少年却哈哈大笑,毫无愧疚之色。
许延年大步走过去,腰间令牌轻轻晃动。那几个少年一见官服,顿时噤若寒蝉。
"你...你们做什么?"为首的红衣少年强装镇定。
许延年冷冷道:"当街欺辱他人,按律当杖二十。"
少年们脸色大变,慌忙起身作揖:"大人饶命!我们...我们只是玩闹..."
"玩闹?"许延年指向那小厮被烫红的手臂,"这也是玩闹?"
陆昭阳已蹲下身,从药囊中取出药膏为小厮涂抹。小厮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最终,许延年命人将那几个少年押回各自家中,严加管教。茶肆掌柜感激涕零,非要奉上最好的茶点,被二人婉拒。
回到驿馆,许义已备好车马。许延年站在院中,望着涿州城的城墙,忽然道:"昭阳,你说...我们这么做,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陆昭阳走到他身旁,衣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至少周家夫妇得到了公道,至少涿州县学会有新气象。"她顿了顿,"延年,这世上的恶永远除不尽,但我们能除一分是一分。"
许延年转头看她,冷峻的眉眼柔和下来:"你说得对。"
次日一早,一行人启程返回长安。马车驶出涿州城门时,许延年掀开车帘,看见城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百姓。周凯夫妇站在最前面,手中捧着几束野花。
"许大人!陆神医!"周凯高声喊道,声音哽咽。
许延年示意停车,走下马车。周凯将野花递上,粗糙的手掌微微颤抖:"小民没什么能报答的...这是子意生前最喜欢的野花..."
陆昭阳接过花束,轻声道:"周叔保重。"
王氏抹着眼泪,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个头:"二位恩公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许延年连忙扶起她:"大嫂言重了。"
重新上路后,陆昭阳将那束野花小心地放在车窗旁。淡淡的花香在车厢内弥漫,许延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忽然道:
"昭阳,回长安后,我想向陛下上一道折子。"
陆昭阳抬眸:"关于什么?"
"关于各地官学。"许延年声音坚定,"不能让周子意的悲剧重演。"
陆昭阳轻轻握住他的手:"我支持你。"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扬起一路尘土。五月的阳光洒在田野上,金色的麦浪随风起伏。
远处,几个农家的孩童在田埂上追逐嬉戏,欢笑声随风飘来。
许延年望着这一幕,冷峻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陆昭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
"这才是孩子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