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潮水连海平

终南山的四月,草木葱茏,山雾缭绕。

陆昭阳立在竹舍外,素色的窄袖襦裙被山风拂动,许延年推门便见这幕,不自觉地放柔了神色。

"昭阳。"他指尖拂过她发间沾着的花瓣,"今日要带我去何处?"

陆昭阳转身时软剑穗子扫过他的手背,"后山有个水帘洞,师兄们都不曾去过。"她眼角微微弯起,颊边浮现浅浅梨窝,这是许延年最爱的模样。

穿过药圃时,几株白芨正绽出紫蕊。陆昭阳驻足,从药囊取出玉片轻刮花茎。"你瞧这蜜露。"她将沾着晶莹液滴的玉片递来,许延年俯身,"《本草拾遗》说此物可明目,待我采些给你入茶。"

许延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常年握刀握笔的手带着薄茧,却极轻地摩挲着她腕间如雪的肌肤,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按压。"比起白芨..."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垂,"我更喜欢看你现在这样笑。"

陆昭阳耳尖顿时染上绯色,抽手时却反将玉片塞进他掌心。"你这人...越发油嘴滑舌了。"她嗔怪道,眼波却盈盈如水。

她快步走在前头,山径两旁的忍冬藤因她的经过而簌簌作响。许延年笑着追上去,宽大的手掌为她拨开横斜的枝桠,"慢些走,当心绊着。"

转过三道山坳,轰鸣水声渐近。百尺飞瀑自黛色岩壁倾泻,在晨光中碎成万千银珠。

陆昭阳解下软剑递给许延年,在他疑惑的目光中纵身跃起。素白身影踏着岩壁凸石逆瀑而上,足尖点处水花迸溅,竟在激流中走出之字路线。

"当心!"许延年下意识上前,却见那身影已立在瀑布中段的石台上。水帘在她身后形成透明帷帐,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虹霓。陆昭阳抬手将散落的青丝别至耳后,朝他嫣然一笑。

"延年。"她声音混着水声传来,"把剑抛上来。"

许延年退后三步,腕间发力将软剑凌空掷出。银光破开水雾的刹那,陆昭阳旋身接剑,寒芒在她手中绽作九朵剑花,

许延年看得分明,剑尖点过之处,飞溅的水珠皆被劈成两半。

"好俊的功夫。"许延年不知何时已跃至近前,长刀未出鞘,只以刀柄格住她最后一式。两人隔着水幕相望,他伸手抹去她颊边水珠,"只是这招若对方攻你下盘..."

陆昭阳剑锋忽转,软剑如银蛇缠上他手腕。"那你试试?"她狡黠一笑。

许延年大笑,揽住她腰身跃下石台。坠落途中他挥刀劈开瀑布,两人穿过水帘落在后方洞穴。陆昭阳站稳时,发现被他护在怀里,连衣角都未沾湿。

洞中幽潭映着粼粼波光,钟乳石垂下晶莹水帘。许延年仍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低头时呼吸拂过她发顶:"方才你说要猎野鸡,我瞧那边山崖下就有踪迹。"

陆昭阳将软剑收回腰间,望着正在拾柴的许延年。他束发的缎带不知何时松了,几缕黑发垂在凌厉的眉骨上,倒显出几分平素没有的随意。

"看够了?"许延年忽然转头,捉住她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见她故作镇定地整理药囊,笑着拾起两根枯枝:"比试一番?你二师兄说你的'回风舞柳'已得师父真传。"

陆昭阳接过树枝时,指尖与他短暂相触。两人各退三步,山风掠过平台,掀起她素白的裙裾与他玄色的衣摆。

许延年率先出手,枯枝破空声竟似真刀般凛冽。陆昭阳不避不让,树枝斜挑他腕间要穴,正是早上那招的变式。

"学得倒快。"许延年变招格挡,眼中满是赞赏。

两人身影在石台上交错,枯枝相击发出清脆声响。三十招过后,陆昭阳忽然旋身,树枝如灵蛇般点向他咽喉。

许延年后仰避开,却见她手腕轻抖,树枝已抵住他心口。

"你让了我三招。"陆昭阳却不收势,树枝反而向前半寸,"方才你明明可以反手击我后心。"

许延年索性弃了树枝。他握住她执"剑"的手按在自己胸膛,掌心下传来有力的心跳。"昭阳。"他声音有些哑,目光灼灼,"我确实...舍不得伤你分毫…"

山雀啁啾声中,陆昭阳先红了耳尖。她抽回手去捡滚落的药囊,许延年却从背后拥住她。下巴轻蹭她发顶。

"不是说要做蜜饯?"他指向不远处结满红果的灌木,声音里带着笑意,"那些枸橼果正好熟了,我记得你最爱这个。"

日影西斜时,两人已在溪边生起火堆。许延年用匕首处理着猎来的山鸡,时不时偷瞄正在石板上碾碎野茴香的陆昭阳。

她专注的侧脸被火光镀上暖色,忽然抬头撞见他视线,眨了眨眼问:"怎么这样看我?"

"想起在长安时..."许延年将鸡肉串上树枝,"你为城南百姓看诊那日,也是这样的神情。"他转动着树枝,让油脂均匀滴落,"我当时就想,这姑娘的手该执笔抚琴,不该沾这些草药与油烟..."

陆昭阳将茴香末轻轻撒在他手背上。"医者仁心不在贵贱。"她语气少见地认真,眸中闪烁着坚定,"师父说,当年孙思邈还亲手为疠人吮脓。我们习医之人,岂能因脏污而却步?"

许延年正欲回应,忽闻林间传来窸窣声。陆钰手持药锄从枫树后转出,素色衣袍纤尘不染。两人慌忙起身行礼,陆钰眼睛扫过火堆上的烤鸡,在陆昭阳沾着草屑的裙角顿了顿。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师兄。"陆昭阳小声解释,"我们采了黄精和玉竹..."

陆钰从广袖中取出个油纸包:"炙肉配这个。"他声音清冷,却隐含关切。转身离去时,陆钰在溪边稍驻,"酉时前回来,阿桂蒸了榆钱饭。"

许延年展开油纸,竟是调配得恰到好处的五香粉。陆昭阳忽然轻笑出声,眼中闪着愉悦的光:"师兄去年还说烧烤燥热伤阴,最是不该..."

"那是师兄在意你。"许延年道,看着陆钰远去的背影,"今早我见他往你药囊里塞了安神的合欢花。"许延年转动树枝,让焦香的鸡皮裹住香料,"昭阳,等我们回长安..."

溪水叮咚中,远处传来陆阿桂唤他们用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