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夜引弓

晨光初现,大理寺的庭院还笼罩在薄雾中。许延年站在停尸房外,手指轻轻敲击着腰间佩玉。昨夜韦弘的死讯来得蹊跷,他必须亲自验看。

"大人。"仵作老赵掀开白布,"确是自缢而亡,脖颈处有勒痕,舌骨断裂,死前无挣扎痕迹。"

许延年俯身检查韦弘的双手。指甲缝干净,手腕处却有淡淡的淤青。

"这淤痕怎么回事?"

老赵凑近看了看:"应是被人按住手腕留下的。不过..."他压低声音,"也可能是上吊时自己挣扎所致。"

许延年不置可否,继续检查尸体。韦弘的衣领处沾着一点褐色污渍,凑近能闻到淡淡酒气。

"昨夜谁当值?"

"是张五和李七。"老赵答道,"两人都说子时巡查时韦弘还活着,丑时再查就..."

"两人现在何处?"

"在值房候着,等大人问话。"

值房里,张五和李七战战兢兢地站着。见许延年进来,两人扑通跪下。

"大人明鉴!小的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许延年坐在案后,不急不缓地翻开巡查记录:"昨夜子时,你们确实见到韦弘还活着?"

"千真万确!"张五连连点头,"他还问小的要水喝呢!"

"要水喝?"许延年挑眉,"给了吗?"

"给、给了..."张五声音渐低,"就...就普通井水..."

"用什么盛的?"

"牢里的粗瓷碗..."

许延年合上册子:"碗呢?"

"应、应该还在牢里..."

许延年起身:"带路。"

天牢最里间的栅栏上还挂着半截腰带。许延年命人取来那只粗瓷碗,碗底残留着几滴褐色液体。

"这是井水?"

张五脸色煞白:"小的...小的可能记错了..."

许延年将碗交给许义:"送去给王医官。"又转向两名狱卒,"昨夜可有人来探监?"

李七摇头:"没有。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前半夜有个送饭的小厮,说是韦府派来的。"

"长什么样?"

"矮个子,蒙着半边脸,说是得了风寒怕传染..."李七回忆道,"他拎着食盒,我们检查过,就一壶酒两样小菜。"

"酒壶带走了?"

"带走了..."

许延年眼神一冷:"你们放一个蒙面人进死牢?"

两名狱卒扑通跪下,连连磕头。许延年不再多言,转身出了牢房。

回到书房,王医官已经候着了。

"大人,碗里残留的是'断肠散',与苏家小公子中的毒一样。"

许延年冷笑:"好一个连环计。"他提笔写下几行字,"许义,去查查那个送饭的小厮。另外,备一份洛阳的舆图。"

"大人要去洛阳?"许义惊讶道。

"韦弘临死前说回洛阳扫墓,太巧了。"许延年展开案卷,"苏家灭门案中,大小姐收到的信上有个洛阳的邮戳。"

许义欲言又止:"可是太傅大人..."

"不必告诉他。"许延年声音平静,"我自有安排。"

午时刚过,张焕匆匆来报:"大人,查到那小厮了!确实是韦府的人,叫来福,今早被发现死在柴房里,说是突发心疾..."

"心疾?"许延年冷笑,"可真是巧。"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洛阳风物志》,"安排一下,三日后我秘密前往洛阳。你留在大理寺,对外就说我染了风寒,闭门休养。"

张焕面露忧色:"大人独自前往太危险了,不如多带些人手..."

"人多眼杂。"许延年摇头,"只带许义一人足矣。"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骚动。接着门被推开,徐景松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父亲。"许延年行礼。

徐景松扫了眼张焕,后者识趣地退下。待房门关上,徐景松才开口:"你要去洛阳?"

许延年不动声色:"父亲听谁说的?"

"别管我听谁说的。"徐景松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朝中什么形势?韦弘一死,多少双眼睛盯着大理寺?你这时候离京..."

"儿子只是例行查案。"许延年打断道,"苏家灭门案线索指向洛阳,儿子身为大理寺少卿,责无旁贷。"

徐景松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突然长叹一声:"你跟你母亲真像..."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拿着。"

许延年接过信:"这是?"

"洛阳别驾杨玄感的亲笔。若遇麻烦,可寻他相助。"徐景松顿了顿,"记住,不要相信任何姓韦的人。"

许延年微微挑眉:"父亲与杨别驾熟识?"

"故交。"徐景松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延年,此去凶险,务必小心。"

许延年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父亲今日的态度,与昨夜判若两人。

"大人..."许义轻声道,"还按原计划准备吗?"

许延年收回目光:"嗯。去准备两套商贾的衣裳,再找两匹不起眼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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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许义刚退下,张焕又匆匆进来:"大人,苏家案的仵作有新发现!"

停尸房里,老赵正小心翼翼地检查苏大小姐的遗体。见许延年来,他直起身子:"大人,老朽发现苏小姐并非中毒而死。"

"哦?"

"是窒息。"老赵指着死者脖颈处极细的勒痕,"有人用极细的丝线勒死了她,然后伪装成中毒的样子。"

许延年俯身细看。那勒痕确实细微,几乎与皮肤褶皱融为一体。

"死亡时间?"

"比其他人晚一个时辰左右。"老赵低声道,"凶手先毒杀其他人,再单独对苏小姐下手。"

许延年若有所思:"能看出凶器是什么吗?"

"像是...琴弦。"

"琴弦?"许延年眼神一凝,"苏小姐会弹琴?"

张焕点头:"听伙计说,琴艺相当了得。"

许延年命人取来苏小姐闺房中的古琴。琴身完好,但七根弦中少了一根商弦。

"凶手懂音律..."许延年轻声道,"知道用商弦最细最韧..."

回到书房,许延年将苏家案与韦弘案并排摆在案上。两个案子表面毫无关联,却都有洛阳的影子。

"大人,"许义捧着几套衣裳进来,"您要的行头备好了。"

许延年抬头,见是两套普通的绸布长衫,外加几件半旧不新的外袍。

"身份呢?"

"按大人吩咐,扮作药材商人。"许义递过一份路引,"这是从西域商人那买来的,绝对查不出问题。"

许延年看了看路引上的名字:"许慕年?"

"与大人本名相近,免得一时反应不过来。"许义笑道,"小的就叫许二,是您的随从。"

许延年点头:"三日后寅时出发,你提前把马牵到安化门外等着。"

"是。"许义犹豫了一下,"大人,要不要带些防身的..."

"带两把短剑即可。"许延年想了想,"另外,准备些常用药材,做得像那么回事。"

许义领命而去。许延年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梧桐树出神。此去洛阳,凶吉难料。但两桩命案的线索都指向那里,他必须走一趟。

"大人。"张焕在门外轻唤,"宫中来人了。"

来的是个年轻宦官,手持拂尘,面带微笑:"许大人,圣上口谕,请您即刻进宫。"

甘露殿内,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见许延年进来,他放下朱笔:"听说你要去洛阳?"

许延年心头一跳:"陛下圣明。"

"为了韦弘的案子?"

"还有苏家灭门案。"许延年如实道,"两条线索都指向洛阳。"

李世民沉吟片刻:"韦弘死前可说了什么?"

"只说回洛阳扫墓。"许延年顿了顿,"但臣查到,他在洛阳有一处私宅,常年有仆人打理。"

"朕知道了。"李世民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块铜牌,"拿着这个,必要时可调洛阳府兵。"

许延年双手接过:"谢陛下。"

"延年,"李世民忽然道,"你父亲可知此事?"

"家父...略有耳闻。"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徐景松与杨玄感是故交,你此去洛阳,不妨多听听杨别驾的建议。"

"臣谨记。"

离开皇宫,许延年径直去了西市。他需要购置些药材,好让商贾身份更加可信。

"这位郎君要些什么?"药铺伙计热情招呼。

许延年扫视着琳琅满目的药柜:"川连、当归、茯苓...再来些西域奇药。"

伙计眼睛一亮:"郎君懂行!小店刚到了一批波斯血竭,价比黄金..."

"取来看看。"

伙计转身去取药,许延年则打量着铺内陈设。柜台后挂着几串干药草,墙角堆着几个麻袋,散发出浓郁的药香。

"郎君请看。"伙计捧出一个小木匣,"正宗的波斯血竭,止血生肌的圣药。"

许延年拈起一小块暗红色的树脂,在指尖捻了捻:"掺了三分之一的假。"

伙计脸色大变:"郎君这话从何说起..."

"真血竭捻开呈深红色,有珍珠光泽。"许延年淡淡道,"这个颜色发暗,光泽也不对。"

伙计讪笑着收起匣子:"郎君好眼力...小店还有上好的雪莲..."

许延年买了些常用药材,又特意选购了几味西域奇药,这才离开。刚出店门,就看见许义匆匆赶来。

"大人,查到了!"许义压低声音,"苏小姐那封信是从洛阳永丰坊寄出的,寄信人署名'柳'。"

"柳?"许延年眼神一凝,"可查到具体地址?"

"永丰坊有家'柳林书院',是个教书先生开的。"

许延年记下这个信息:"回去再说。"

回到大理寺,许延年命人取来洛阳的详细舆图。永丰坊位于洛阳城南,是寻常百姓聚居地,柳林书院在坊内小有名气。

"这书院什么来头?"

张焕答道:"据洛阳来的差役说,书院主人姓柳,是个落第举子,学问不错但脾气古怪,专收些贫寒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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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延年若有所思:"与苏家有什么关联?"

"暂时没查到。不过..."张焕犹豫了一下,"那差役说,柳先生有个妹妹,前年病死了,年纪与苏小姐相仿。"

许延年眼神一凝:"病死?什么病?"

"说是心悸之症,突然就没了。"

许延年记下这个细节,又详细询问了洛阳的其他情况。韦弘的私宅在洛阳城北的富义坊,离官署区不远,是个三进的大院子。

"宅里现在什么人住着?"

"一个老管家和几个仆役。"张焕道,"韦弘每年会去住上一两个月。"

许延年点点头,将舆图卷起:"我离京期间,你每日照常来书房点卯,做出我在养病的假象。"

"下官明白。"

夜幕降临,许延年独自在书房整理行装。除了必要的文书和银两,他还带上了母亲留下的玉佩——那是他从不离身的物件。

"大人。"许义轻轻敲门,"太傅府来人了,说老爷请您回去一趟。"

许延年沉吟片刻:"知道了。"

太傅府的书房里,徐景松正在煮茶。见儿子进来,他指了指对面的席位:"坐。"

许延年行礼入座,静静等着父亲开口。

"洛阳之行,都准备好了?"徐景松斟了杯茶推给他。

"差不多了。"

徐景松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拿着。"

许延年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匕首,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排列如北斗。

"这是..."

"你母亲留下的。"徐景松声音低沉,"她曾说,若你有朝一日远行,便把这个交给你。"

许延年轻轻抽出匕首。刃如秋水,寒光凛凛,靠近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安"字——母亲闺名"静安"。

"母亲她..."

"当年她去洛阳行医,就带着这把匕首。"徐景松目光悠远,"如今你去洛阳查案,或许...能用得上。"

许延年郑重地将匕首收入怀中:"谢父亲。"

"记住,"徐景松突然严肃起来,"洛阳水深,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他顿了顿,"姓韦的人。"

许延年点头:"儿子谨记。"

回到大理寺已是亥时。许延年最后检查了一遍行装,确认无误后才熄灯就寝。然而刚躺下不久,就听见窗外一阵轻微的响动。

"谁?"许延年悄无声息地起身,手握上了枕下的匕首。

窗外传来三声轻叩,接着是许义压低的声音:"大人,有情况。"

许延年开窗,许义敏捷地翻了进来:"大人,张司直抓到个探子!"

"什么探子?"

"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在书房外探头探脑。张司直拿下他,一审竟是韦府的人!"

许延年眼神一冷:"人呢?"

"关在偏厅了。"

偏厅里,一个瘦小男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布团。见许延年进来,他惊恐地缩了缩身子。

"谁派你来的?"许延年扯掉他嘴里的布团。

"没、没人派小的..."小厮结结巴巴地说,"小的只是...只是路过..."

许延年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小厮被看得浑身发抖,终于崩溃道:"是...是韦管家让小的来打听大人何时动身去洛阳..."

"韦管家?韦挺府上的?"

小厮点头如捣蒜:"是、是...管家说,说要知道大人的行程..."

许延年与许义交换了一个眼神。韦家这么快就知道他要去洛阳,必有内应。

"带下去严加看管。"许延年吩咐张焕,"不要走漏风声。"

回到书房,许延年重新调整了计划:"我们提前出发,现在就走。"

许义一惊:"现在?寅时还没到..."

"韦家已经起疑,再等恐生变故。"许延年迅速收拾必要的文书,"你去牵马,我们改走通化门。"

"是!"

子夜时分,两匹不起眼的灰马悄然离开大理寺,消失在长安城的夜色中。许延年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心中明白,此去洛阳,等待他的绝不会只是简单的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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