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多方计议(二合一)
等甲士离开,一位年长者突然厉喝:
“噤声!”
众人悚然一惊,却见他起身关紧窗子,回过头来眼中精光暴射:
“随意谈论天家之事,尔等不怕诛九族么!”
室内安静片刻,忽有人轻笑:
“怕什么?”
他指尖蘸水,在案上写了个“韦”字。
水痕未干,众人已心领神会:
“说起来,元修与平原公主的丑事,最早不就是从韦府传出来的吗?”
西市布庄后院,几个绣娘借着灯火穿针引线。
年纪最小的突然“呀”了一声,针尖扎破手指。她吮着血珠,怯生生地问:“嬷嬷,宫里真那般可怕么?”
老绣娘手中剪刀一顿,剪断了一根丝线。她望向宫城方向:
“那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忽然,墙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老绣娘猛地吹灭油灯,黑暗中,她捂住小绣娘的嘴。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松开手。
“看见没?”她指向窗外一队玄甲武士,“那是宇文丞相的亲兵。”剪子咔地合拢,“专抓乱嚼舌根的。”
…………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种种流言一夜之间传遍整个长安。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尚书省悄悄放出的一卷“起居注”,上面详细记载着元修种种“暴行”。
百姓们最爱听的就是这等宫廷秘辛,所以虽说真伪难辨,但这种劲爆消息还是有了愈演愈烈之势。
与此同时,太极殿西侧的冷宫里,元修枯坐窗前。
他身上往日的锦绣袍服已经换成粗布衣裳,袖口还沾着血迹。窗外一株老梅被秋风刮得东倒西歪,就像他此刻的处境。
“陛下,”竟然是宫变之前的那个小宦官的声音:
“该用膳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他们害了。”元修的声音沙哑。
小宦官膝行几步:“陛下,他们让我来……”他忽然噤声。
“让你送我最后一程么?”
“如今满城都在传陛下的……”
“传什么?”元修转身,眼中精光乍现,吓得小宦官以头抢地。
“传陛下……陛下……”小宦官的声音越来越小,“淫乱后宫,虐杀……”
元修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最后变成剧烈的咳嗽。小宦官惊恐地看着皇帝咳出一口血,溅在粗布衣襟上。
“好一个宇文黑獭!”元修抹去嘴角血迹:
“让朕死了还不够,还要朕身败名裂么!”
他踉跄起身:
“纥豆陵哪吒快到了吧?”
小宦官浑身一抖。他知道皇帝在等什么:等高欢的援军,等纥豆陵哪吒带着勤王之师杀回长安。
但他知道,莫说是晋阳的援军,就连纥豆陵哪吒那里怕是也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小宦官鼓起勇气,“宇文丞相今日又召集百官了。”
元修猛地转身:“为何?”
“听说,听说要议废立之事。”
元修呵呵冷笑两声:
“朕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
“你下去吧。”
…………
翌日。
宇文泰站在尚书省廊下,望着远处被甲士押送的元修,那袭明黄袍服格外刺眼。
“丞相,”
韦孝宽喉结滚动,最后努力道:
“元修毕竟是天子,我们这等行事日后只怕不好……”
“怎么?”宇文泰突然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怕被史官记上一笔么?”他冷笑一声,指向太极殿方向:
“那殿上的御座,坐的是人还是傀儡,你心里不清楚么?”
一阵寒风卷过,吹起宇文泰的衣袍。
“属下明白。”韦孝宽深深一揖:
“元修与平原公主私通的证据已经备妥,参与密谋的十二家士族名单也已梳理了出来。”
“还不够。”宇文泰打断他:
“再加一条声讨高欢谋反,言明洛阳的那个是伪帝。”
韦孝宽瞳孔微缩,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等他细细思量,宇文泰忽然问道:“柔然使者到了吗?”
“昨夜子时到的,已经安置妥当了。”韦孝宽压低声音:
“阿那瓌可汗要价很高,要并州以北五郡的牧马权。”
宇文泰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给他。”他转身走向内室:
“告诉阿那瓌,开春后如果我能看到柔然铁骑出现在晋阳以北,他要的,我都会给他。。”
内室门关上的瞬间,宇文泰长舒一口气,扶住案几:
“贺六浑,”他盯着晋阳方向,抓起案上酒壶猛灌一口,劣酒的灼烧感让他暂时忘却胸口的隐痛:
“来日方长!”
…………
长安等了大半年都没等来的秋雨,在晋阳却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场。
“王上,长安方向如何?”苏绰缓步走近。
“元修被废了。”高欢轻声道:
“宇文黑獭又寻了元宝炬。”
苏绰眉头微蹙:
“元宝炬乃旁支宗室,宇文泰此举……”
“自作聪明。”高欢冷笑一声,将手中密报递给苏绰:
“他还借着清洗元修党羽的名头,把陇西郭氏、河东薛氏这些不服管束的关陇士族屠了个干净,连贺拔岳的旧部都没放过。”
苏绰仔细辨认着那些被血渍模糊的字迹:“……元修以秽乱宫闱罪名被囚,平原公主在寝殿自缢,死前留下血书指认元修……”
一阵寒风卷过,吹得安民堂檐角铜铃叮当作响。
高欢望向西方:
“我本来打算与民休养生息,可今日宇文黑獭自绝于天下。我晋阳若无反应,世人还只道我们兵锋不利了呢。”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走过长廊。远处庭院里,高澄正举着木剑劈砍落叶,阳光透过枝桠,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阿惠慢些!”娄昭君提着裙摆追了两步,用帕子轻拭高澄额角的汗珠:
“韩将军教的招式都记混了,该先刺再挑的。”
高欢不自觉停下脚步,秋阳将妻儿的身影镀上柔光,高澄咯咯笑着,将木剑塞进母亲手中,非要她演示剑招。
“夫君!”等看到高欢,娄昭君轻唤一声,唇角泛起梨涡:
“阿澄这几日缠着韩将军习武,倒是进步不小。”
话音未落,高澄也发现了高欢和苏绰的身影。他眼睛倏地亮起来,举着木剑跌跌撞撞奔来,声音脆生生:
“父王!先生!你们看我武艺如何!?”
木剑奋力一挥,不料用力过猛,整个人像只团子般向后仰倒。
高欢箭步上前,稳稳接住高澄:
“慢些。”
“好剑。”苏绰眼中闪过讶色:
“小世子气力不小哇。”
娄昭君款步而来:
“韩将军今早还夸他筋骨好,就是,”她握住高澄乱挥的小手:“太爱显摆。”
苏绰哈哈一笑:
“世子天资卓绝,更难得的是这份赤子之心。臣少时习武,师父常说‘剑如流水,心似明镜’。今日观世子舞剑,倒让臣想起这句老话。日后世子必成大器啊!”
“先生谬赞了。”尔朱英娥掩唇轻笑,从食盒取出温热的桂花糕。高澄立刻被吸引,却还惦记着展示武艺,嘴里塞着点心含糊道:
“父王带我骑马!”
“莫要耽搁你父王正事!”娄昭君无奈一叹。
高澄揪住高欢的玉佩不放,高欢屈指轻刮儿子鼻尖,忽然想起什么,解下腰间羊脂玉佩系在孩子腰间:
“等阿惠能挽开小弓,我再带你骑马射箭。”
…………
安民堂内。
侯景一脚踏在胡凳上,陌刀拄地,刀尖在砖上碾出细碎的石屑:
“要我说,我领五千精锐直入长安!宇文黑獭刚杀了那么多人,关中人心惶惶,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斛律光仍是一身白袍,闻言微微摇头:
“我军虽然精锐,但崤函自古天险,素以险峻关隘、易守难攻著称,还是不要强攻的好,”他手指划过沙盘上的黄河弯曲处:
“不如取道弘农,断其粮道为上。”
高欢坐在上首,目光在沙盘与诸将之间游移。
苏绰端坐在侧,正仔细核对各地送来的粮草数目。
“报!”亲兵匆匆入内,单膝跪地:
“潼关探马来报,宇文泰派杨忠率五千精骑进驻蒲坂!”
侯景闻言大笑:
“妙啊!大个子去了蒲坂,这不是往咱们手里撞么!”
高欢却眉头一皱,与苏绰交换了个眼神。苏绰会意,轻声道:
“杨忠乃宇文泰麾下悍将,此时调往蒲坂,”
“必是防备我军渡河。”高欢接话,手指轻叩案几:
“看来宇文泰已料到我们会在潼关一带有所行动,提前占了先手。”
堂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火噼啪。独孤如愿忽然开口: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出武关。去年我在商洛一带布下了暗桩,可作内应。”
高欢目光微动,正要开口,侯景却猛地一拍大腿:
“有了!咱们明攻武关,暗取蒲坂!等杨忠那大个子反应过来,老子早把他老巢端了!”
苏绰轻咳一声:
“诸位将军,我有一言。”他展开手中绢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关中各地驻军:
“宇文泰新立傀儡,必先稳固内部。此时陇西纥豆陵氏、河东薛氏皆怀二心,他虽有心肃清内部,但一时怕也是左支右绌,难以建功。”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突然起身:
“我意已决!”他声音陡然提高,“三路出关!”
众将肃立,炭火将高欢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高大。
“独孤如愿出武关,直取蓝田;斛律明月出弘农,断其粮道;本王亲率主力屯沙苑,诱宇文泰主力决战!”
手指重重按在沙盘上的沙苑位置:
“此战,还是要落在这里!”
侯景瞪大眼睛:“那我呢?”
高欢嘴角微扬:
“万景率五千精骑为先锋,三日后出潼关。”
侯景正要欢呼,却听高欢继续道:
“不过不是径入长安。”他看向苏绰:
“令绰,把那个消息告诉大家。”
苏绰拱手:“刚接到密报,柔然可汗阿那瓌派两万骑兵南下,已至阴山。”
堂内一片哗然,韩轨浓眉紧蹙:
“柔然此时异动,必是宇文黑獭所邀!”
“不错。”高欢冷笑:
“所以他认定我们不敢全力西进。”他猛地拍案:
“本王偏要反其道而行!阿六敦!”
斛律金出列抱拳:“末将在!”
“你率一万步骑北上,配合朔州兵马防备柔然。”高欢目光如炬:
“只守不攻即可,阿那瓌贪婪无信,待我军在关中得胜,他自会退兵。”
苏绰补充道:
“九夜星已秘密联络纥豆陵氏,届时他们会起兵响应。”
高欢环视众将,突然抽出佩刀。刀光如练,平添了许多凛然之意。
“此战,当让黑獭肝胆俱裂!”
军议散后,高欢独留苏绰。
高欢从暗格取出一卷竹简,“这是元修被废前送出的密信。”
苏绰展开细看,眉头越皱越紧:
“元修竟有这般想法……”
“晚了。”高欢摇头:
“如今宇文黑獭是万万容不下他的,”他望向窗外:
“我奇怪的是,元修信中提到的玉玺。”
苏绰一惊:“传国玉玺?自孝庄帝遇害后便下落不明。”
高欢点头:“元修说他藏在了一个地方,只有平原公主知道。”他苦笑一声,“可平原公主已经遇害。”
话未说完,亲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报!柔然前锋已至善无,娄将军请求增派弩手!”
高欢与苏绰对视一眼,柔然来得比预计的还要快。
“告诉娄昭,弩手明日便出发。”高欢沉声道:
“再派人去找慕容绍宗,调一千秀容川突骑助战。”
亲兵领命而去。苏绰低声道:“王上,慕容绍宗此时不宜大用……”
“我知道。”高欢摆手,“但藏锋太久也没什么益处,再说用他们对付柔然也算正得其用。”
离开议事大堂,高欢缓步走向后院,远远看见尔朱英娥的房间还亮着灯。
推门而入,暖香扑面。尔朱英娥正对镜卸簪,铜镜映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见高欢进来,她急忙起身,却被他按住肩膀。
“坐着便好。”高欢取下她发间最后一支金簪,青丝如瀑泻下:
“我要借英娥的秀容突骑一用。”
铜镜里那张脸突然泛起涟漪。尔朱英娥转过身,杏色寝衣的束带扫过案头,带倒了一盏茶水,映出她微微发抖的指尖:
“夫君此言倒显得生分许多,妾身上下所有,不都是夫君的吗?”
话未说完便被拥入熟悉的怀抱,高欢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温声道:
“我是怕英娥想起秀容旧部会心有芥蒂,故此才和英娥说上一说。”
尔朱英娥突然挣开怀抱。赤脚踩着胡床,从柜橱深处捧出个锦囊。烛光下隐约可见锦囊上绣着“平安”二字,针脚时而疏漏时而紧密,显是反复拆绣多次:
“妾身缝的,比不上阿姊的手艺。”
高欢握紧那枚护身符,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惊得尔朱英娥轻呼一声:
“夫君……”ru2029
u2029今天有点累,发的晚了,大伙儿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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