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离心复离德
队伍排得很长,但分发食物的速度却异常缓慢。
“大都督,今天的粥又稀了。”副将彭乐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脸色阴沉。
斛斯椿接过碗,眉头紧锁:“这是第几天了?”
“第三天了。”彭乐压低声音:
“尔朱羽生那边兵士天天肚子吃的溜圆,我们的兵士连稀粥都喝不饱!”
斛斯椿将碗重重放在一旁的木箱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走,跟我去粮草营看看。”
两人穿过营地,沿途的兵士纷纷行礼,但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眼中的不满。
粮草营外,几名尔朱羽生的亲兵把守着大门。
“大都督止步。”为首的亲兵队长抱拳行礼,却不动声色挡在门前:
“尔朱将军有令,粮草重地,闲人免进。”
斛斯椿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我是闲人?”
亲兵队长面色不变:“大都督自然不是闲人,但军令如山,还请大都督体谅,莫要为难我才是!”
彭乐上前一步,手按刀柄:
“放肆!大都督统领三军,何处去不得?”
“彭将军息怒。”亲兵队长后退半步,但依然挡在门前:
“末将只是奉命行事。”
斛斯椿抬手制止了彭乐,冷冷道:
“好一个奉命行事,你去告诉尔朱将军,我斛斯椿求见。”
亲兵队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了粮草营。不多时,尔朱羽生的大笑声从里面传来。
“哈哈哈,法寿兄怎么亲自来了?”尔朱羽生掀开帐帘走出来,语带讽刺:
“不知有何指教啊。”
斛斯椿直视尔朱羽生:
“将军,我部兵士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
尔朱羽生笑容不减:“哎呀,这事怪我。粮草运输出了点问题,我已经派人去催了。”
“那为何将军部下兵士顿顿不缺?”彭乐忍不住质问。
尔朱羽生脸色一沉:
“彭将军,注意你的言辞!”
斛斯椿抬手示意彭乐退下:“将军,兵士们饿着肚子,如何打仗?”
“法寿兄多虑了。”尔朱羽生拍拍斛斯椿的肩膀,“刘灵助已经溃不成军,哪还需要打仗?再说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斛斯椿一眼,“你部不是刚得了贺六浑的‘援助’吗?”
斛斯椿瞳孔一缩:“将军此言何意?”
“没什么意思。”尔朱羽生转身走向粮草营,“粮草我会尽快安排,大都督先回去吧。”
看着尔朱羽生的背影,斛斯椿面色阴沉。
“大都督……”彭乐欲言又止。
“走。”斛斯椿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营帐,彭乐一脸怒容:
“大都督,尔朱羽生那厮太过分了!”
斛斯椿示意他小声:“又有何事?”
彭乐压低声音,但怒意不减:
“他派人在军中散布谣言,说大都督与贺六浑暗中勾结,准备投敌!”
斛斯椿闻言却平静下来:“还有呢?”
“啪!”
彭乐将一份军饷清单重重拍在案几上:
“大都督请看!”他戳着清单上被朱砂圈出的数字,声音压得极低:
“步兵日饷本该三十钱,实发二十一;骑兵月粮也少了许多!”说着,他从怀中又掏出一卷竹简哗啦展开,表情更为气愤:
“更不该的是他们连阵亡将士的抚恤都敢伸手!我军打了大胜仗,可今次的抚恤足足少了三成!”
斛斯椿目光扫过那些数目,登时头上青筋暴起。
“好得很。”他轻笑一声:
“连阵亡兄弟的卖命钱都敢克扣。”
彭乐闻言一拳砸在案几上:
“尔朱兆在洛阳穷奢极欲,尔朱世隆连军报都不敢批,现在又来个尔朱羽生处处刁难我们!”
斛斯椿突然转头,目光如电:“慎言!”
“末将今日偏要说!”彭乐一脚踢翻胡凳:“大都督,看看人家窦泰和斛律金,他们投奔贺六浑后,听说不仅领本部兵马,还极受重用!那窦泰如今统领六镇精骑!斛律金也是了不得,”他抓起水囊灌了一口:
“贺六浑亲自出城相迎斛律明月,还当场解下自己的大氅给他披上了!连一个小辈都这般重视,可见贺六浑求贤若渴啊!”
“彭乐!”斛斯椿厉声喝止:
“你这是在劝我叛变吗?”
彭乐毫不退缩:“我是在劝大都督给自己和兄弟们谋条活路!昨日又有几个伤兵没熬过去!军医说要是能用上金疮药,”他声音突然哽住:
“大都督,咱们为尔朱氏流的血还少吗?”
斛斯椿长叹一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尔朱氏对我有恩,我不能做背主之事。”
彭乐急道:“可是,”
“不用说了!”斛斯椿打断他:
“但我也不能看着兄弟们饿肚子,你去一趟信都吧。”
彭乐愣住了。
“大都督,你这是?”彭乐突然反应过来,面色欣喜。
斛斯椿平静道:
“去找苏绰,就说我们缺粮少饷,问他借一些。”
彭乐连连点头:“大都督明智!我这就去!”
“慢着。”斛斯椿叫住他:
“记住,只是借粮,不要答应任何条件。”
“末将省得!”
彭乐离开后,一旁亲卫忧心忡忡:“大都督,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斛斯椿叹了口气:“你觉得尔朱氏还有前途吗?”
亲卫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是啊。”斛斯椿苦笑:“但做人不能忘本,天柱大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主动背叛。”
“可是尔朱羽生这般相逼!”
“走一步看一步吧。”斛斯椿揉了揉太阳穴,“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亲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行礼退下。
营帐内只剩下斛斯椿一人,他走到案几前,拿起那份军饷清单,又看了看桌上那碗稀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
几日后。
“大都督!大都督!”
彭乐粗犷的嗓音远远传了过来,大步流星地闯进军帐。
斛斯椿正在批阅军报,闻声抬头,只见彭乐那张被北风吹得通红的脸几乎要贴到自己案前。这位猛将连头盔都跑歪了,却掩不住眉飞色舞的神情。
“这般快?”斛斯椿搁下笔:“粮食借到了?”
“何止借到了粮食!”彭乐一拍大腿:
“苏先生二话不说就拨了两千石!”他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您猜怎么着?高镇北当真是义气深重,连固城之战我们阵亡将士的抚恤都提前备好了!”
纸包层层展开,露出几锭雪亮的官银。斛斯椿瞳孔一缩,这成色可是邺城官铸,比他们被克扣的劣质军饷强出十倍不止。
“还有这个!”彭乐又摸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函,献宝似的递过来,“高镇北的亲笔信!”
“贺六浑不是在邺城么?”斛斯椿指尖刚触到信笺就猛地缩回,仿佛被烫到一般:
“何处来的亲笔信?”
“是提前写的!”彭乐兴奋得手舞足蹈,凑近低声道:
“高镇北早有结交我们二人之心!我这次去信都,那苏先生可是热情的紧呐!”
斛斯椿眉头越皱越紧,他展开信笺,打眼看去:
“法寿兄台鉴:河北烽烟,生灵涂炭。闻兄困顿,特备粮秣若干……”
“苏先生还专程带我去看了营房。”他眼中闪着异样的光:
“他与我说了,如果我二人愿意去邺城,高镇北必倒履相迎!”
“慎言!”斛斯椿厉声喝止,不经意间瞥了眼帐外晃动的影子,突然提高声调:
“不过是借粮应急,你胡吣什么?”
彭乐会意,佯装惶恐地单膝跪地:
“末将失言!”起身时却借着扶案的动作,急声补充:
“高镇北当真是诚意十足哇!”
帐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火盆里炭块爆裂的声响,斛斯椿盯着案上摇曳的灯焰,一时恍惚起来。
“大都督?”彭乐忍不住催促。
闻言,斛斯椿当即回神,伸手将信放在烛火上烧掉,轻声道:
“我心中已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