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求不得

三级佛寺,铜钟在寒风中发出沉闷的声响,高欢站在寺门外,听着晨钟袅袅,心头却是百感交集。

“贺六浑,你还在等什么?”尔朱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些许不耐:

“元晔的仪仗已经到城门口了。”

高欢转过身,看到尔朱兆披着铁甲,腰间还挂着那把断刀。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名亲卫,个个面色阴沉。

“到了这等境地,再说别的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高欢上前一步:

“不如让他自尽,也好保全些体面。”

尔朱兆冷笑一声:

“体面?他杀我叔父时可曾想过体面?”他一把推开高欢:

“今日我就要让天下人看看,背叛尔朱氏的下场!”

佛寺内,元子攸正跪在蒲团上抄写佛经。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

“尔朱将军来得比朕预想的还晚。”

“陛下倒是镇定。”

尔朱兆大步走到他面前,一脚踢翻案几,墨汁溅在元子攸的素袍上:

“看来是早有准备。”

元子攸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

“朕自登基那日起,就准备好了这一天。”他直视尔朱兆:

“只是没想到会死在你这莽夫手里。”

“巧言令色!”尔朱兆一把揪住元子攸的衣领,将他拖到窗前:

“看看外面!”

窗外,一队仪仗正缓缓入城。元子攸眯起眼睛:“那是什么?”

“元晔!”尔朱兆狞笑:

“从今日起,他就是大魏天子。”

元子攸突然大笑:

“朕还以为你会自立为帝,没想到还是找了个傀儡!尔朱兆,你比朕想象的还要胆小!”

“闭嘴!”尔朱兆一拳打在元子攸腹部,看着他痛苦地弯下腰:

“来人,拿酒来!”

亲兵端来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尔朱兆倒满一杯,推到元子攸面前:“陛下,请吧。”

元子攸直起身,擦了擦嘴角:“毒酒?”

“自然不是。”尔朱兆嗤笑一声:“只是想让陛下死得明白些。”

元子攸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你想让朕明白什么?”

“明白你有多蠢!”尔朱兆猛地拍案,揪住元子攸衣领,将人拖到窗前:

“看见城外那些火把了吗?那是我三万铁骑!你以为杀了天柱大将军就能夺回大权?”

窗外连绵的火光如星河倒悬,元子攸的瞳孔映着点点猩红。

“那些世家门阀争着抢着依附于你的时候,你以为他们心里头想的是忠孝节义么?”

尔朱兆冷笑连连:

“不是的,他们只想保全富贵罢了!”他拽着元子攸转向南方:

“你以为如今洛阳的百姓会骂谁?是骂我这个‘胡酋’,还是骂你这个引狼入室的昏君?”

元子攸喉结滚动,在对方蛮力拉拽下站立不稳:

“朕……”

“你最蠢的是,”尔朱兆突然暴喝:“是到死都看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掐着皇帝下巴逼视铜镜:

“看看这张脸!除了元氏血脉,你还有什么?军权?财权?还是,”手指重重戳在镜面:

“人心?”

铜镜哐当坠地,元子攸挣开钳制,背靠窗棂喘息:

“朕至少试过了。”

“试?”尔朱兆像是听到天大笑话:

“你拿什么试?河阴三千条人命?洛阳十万户焦土?”他突然拽断腰间玉佩砸向皇帝:

“还是我叔父这个擎天之柱!”

“什么叫做成王败寇,”元子攸抹去额头被砸的血迹,指尖猩红刺目:

“朕今日知矣。”

“好一个成王败寇!”尔朱兆一脚踹翻灯树,灯台轰然倾倒,滚烫的蜡油泼在两人之间。

他暴怒地扯下帐幔擦拭身上蜡油:

“你也配提这四个字?来人!取白绫来!要够结实的!”

不多时,亲卫捧来一条白绫,尔朱兆轻笑一声:

“你这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替大魏选好了掘墓人!”

高欢上前一步:“万仁!”

“不必再劝!”尔朱兆拔出断刀指向元子攸:“今日我已仁至义尽了!”说着,尔朱兆将白绫扔到元子攸脚下:“陛下,请吧。”

元子攸弯腰拾起那条白绫,忽然轻笑一声,将绞索举到窗前细细端详——阳光透过丝绸,投下令人不适的阴影。

“朕有个请求。”

尔朱兆闻言头也不抬:“说。”

“给朕纸笔。”元子攸转过身来,衣服下摆扫过满地灰尘:

“朕想留首诗。”

“死到临头还要作诗?”尔朱兆的刀尖“铮”地钉入地板:

“你当这是兰亭雅集?”

高欢心头一叹,向前迈出半步:

“让他写。”他看向那个即将赴死帝王:“不过是一首诗而已。”

尔朱兆揪住元子攸,冷笑一声:

“写便写吧,只是别临到死了,才想起来感怀伤时!”

元子攸任由尔朱兆将自己拖得踉跄:

“自然不会。”

“给他!”尔朱兆猛地撒手,元子攸重重撞上香案。供盘里的干果滚落一地,核桃在地砖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亲兵捧来带着霉味的宣纸,墨锭也是劣质烟墨。

元子攸盘腿坐下,将纸铺在歪斜的案几上: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

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

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

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

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写罢,元子攸将笔一扔:

“好了。”

尔朱兆一把夺过诗稿,草草扫视后突然暴怒,向高欢展示道:

“贺六浑!你看这丧气话!”

“确实是好诗。”高欢将诗稿仔细折好:

“比当年曹子建的《七步诗》更见风骨。”

尔朱兆将刀鞘重重砸在香案上:

“风骨?”他扯过诗稿嗤笑一声,“我看是穷酸文人临死的惺惺作态!”

元子攸站起身,自顾自整理了一番衣冠:

“尔朱兆,朕死后,你会如何对待洛阳百姓?”

“关你什么事?”尔朱兆不耐烦地挥手,“快点!”

元子攸叹了口气,将白绫绕过房梁。高欢突然上前:“陛下,”

“高镇北。”元子攸打断他: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他顿了顿,“保重。”

尔朱兆一把拉开高欢:

“别磨蹭了!”

元子攸踩上凳子,将白绫套在脖子上。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里元晔的仪仗正缓缓经过。

“愿来生不为帝王!”元子攸轻声说完,踢翻了凳子。

高欢别过脸去,尔朱兆则死死盯着悬在半空的元子攸,直到他不再挣扎。

半晌,尔朱兆问身旁亲卫:

“死了?”

亲卫上前检查:“回将军,死了。”

尔朱兆点点头:

“把尸体放下来,用草席裹了,扔出城去罢。”ru2029

u2029永安三年十二月,元子攸被尔朱兆勒死在晋阳的三级佛寺(是这个名字)。元子攸死时年仅二十四岁。他临终礼佛,愿来生不为帝王,又写下一首绝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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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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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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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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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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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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