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天柱折(中)

戊戌日,土德归垣,氐土貉临,冲龙煞北,主杀伐。

“天柱大将军到——!”

宦官拖长的尾音尚未在宫墙间消散,尔朱荣已经纵马重重踩上明光殿前的丹墀。

他随手扯开披风扔给亲卫,甲胄在晨光中泛着青灰,刀柄上宝石正撞上元子攸的视线。

“泰山大人安好。”元子攸起身时故意踉跄半步,袖口扫翻案头香炉,任谁见了都能看出此刻的天子激动万分:

“皇后方才诞下龙子,我大魏有嗣子了!医官说……”

“不要饶舌!”

尔朱荣大手拍在一旁柱子上,震得元子攸心神一动:

“我女儿呢?”

话音未落,四名宫娥捧着明黄襁褓从屏风后转出,元徽慌忙用身子挡住尔朱荣视线:

“小殿下早产体弱,医官特意交代不宜让外人冲撞了。”

“说什么胡话,孤怎可算是外人?”尔朱荣怒极反笑掐住元徽后颈,对方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元子攸藏在袖中的匕首险些脱手,刀鞘上缠绕的丝绦早被冷汗浸透。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襁褓里突然传出三声机括轻响。

“动手!”

元子攸嘶吼着掀翻御案,黄绸裹着的短弩破空而出。

尔朱荣侧头避过要害,弩矢擦着他耳畔钉入梁柱,带起一蓬带血的发丝。

“猖狂小儿!”

尔朱荣反手拔刀,最近的一名羽林卫被当场劈成两半。

血雾喷溅在元天穆脸上时,这名为元魏宗亲实则是尔朱氏二号人物的宿将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而名义上的尔朱氏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奚毅也第一时间领麾下精锐从帷幔后冲出,几十柄横刀同时出鞘。

刀锋所指的,正是一手把他提拔到如今位置的天柱大将军。

尔朱荣自然瞬间就明白了殿内情形,他自认为天子身边最得力的帮手——奚毅,被天子策反了!

他目眦尽裂,一脚踹翻身旁的灯架,滚烫的蜡油泼在朝自己扑来的两名死士脸上,殿中登时惨叫连连。

“兄长随我冲出去!”

尔朱荣远远剜了奚毅一眼,转身拉起元天穆朝外面冲去。

元天穆这时才想起拔剑,但为时已晚。

三把横刀砍穿皮甲,他轰然倒地,手指死死抠着地砖缝隙,心头却一片冰冷,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元魏完了!”

另一边的元子攸贴着柱子滑步上前,膝下匕首闪电般刺出。

尔朱荣回身格挡,刀锋擦着皇帝肩头削下半片衮服,金线在晨光中纷扬如雪。

“河阴三千条人命!”元子攸不计生死冲了上去,匕首精准刺入尔朱荣锁子甲腋下缝隙。

尔朱荣浑身剧震,不敢置信地盯着没入肋骨的刀柄——那里本该是甲胄最坚固的叠层。

奚毅趁机一刀劈下,尔朱荣举刀格挡时火星四溅。

两人刀刃相抵的瞬间,元子攸发狠拧转匕首,血水顺着刀槽喷涌而出,在青砖上积成蜿蜒的小溪。“杀——!”

元子攸一击建功,当下也不与尔朱荣纠缠,退后的同时不忘召来事先埋伏好的死士。

几十名死士从四面八方涌来,尔朱荣背靠殿内大柱,刀光舞成银轮,三个死士捂着咽喉倒下。

温子昇抱着玉玺缩在角落,看着尔朱荣的肠子拖在地上还在挥刀,半截断刃深深卡在柱身龙睛处。

“让开!”奚毅夺过弩手短弩,三支铁矢破空而去。尔朱荣挥刀劈落两矢,第三支却贯穿右肩。元子攸趁机抓起御案上的灯台,灯油泼洒的瞬间,火苗已经窜上尔朱荣虬髯。

“背主叛贼!孤今日竟折于匹夫之手!”

尔朱荣愤然朝奚毅掷出手中断刀,另一边的元子攸却偷偷翻身滚下台阶,手中一把不知道从何处得来的横刀从尔朱荣后背透胸而出。

曾跃马百万军阵之前的尔朱荣轰然倒地,御案被砸翻,案头玉玺滚落血泊,将“受命于天”四字染得格外猩红。

元子攸见状长舒一口气,正欲强提精神说上几句“逆贼已伏诛,余者无罪”之类的话。

殿门突然被撞开,尔朱菩提带着亲卫冲了进来,刚看到殿内情形便嘶喊出声:

“父王!”

这位曾和高欢一起屡次击败破六韩拔陵,力阻南梁陈庆之白袍军的少年将军此刻血气逆流。不管不顾的冲到了大殿内,身后秀容川亲卫阻拦不及,只得跟了进去。

尔朱菩提见奚毅好端端的站在殿内,手中还拿着一支劲弩,哪里还看不清楚局势,当即怒斥道:

“奚贼!我父王待你不薄,屡屡提拔与你,你岂可作此背主求荣之事?”

“视之如鹰犬,也称不薄么?”奚毅嗤笑一声,接着道:

“我达奚氏世代忠良,岂可从贼,做出不忠不孝的举动。”言罢,他朝身旁死士做了个眼色。

尔朱菩提闻言愈加怒意勃然,但手中的长矛尚未刺出,三把横刀已从后方袭来。

元子攸踩住尔朱荣佩刀,沾血的衮服下摆扫过这个曾一度让他不敢入梦的面庞:

“用八百里加急晓谕四方……”

他语气淡淡:

“天柱折了。”

尔朱菩提终是没能走出明光殿,温子昇看到殿内一片狼藉景象,不住喃喃自语:

“元魏完了!”

元子攸踏过满地残肢,朝阳穿透破碎的窗纸,照亮尔朱菩提圆睁的双眼。

年轻的皇帝满脸苍白,弯腰拾起染血的“皇子”襁褓,黄绸里滚出个褪色的布偶——那是三日前从冷宫找来的弃婴玩具。

“传旨。”

元子攸将布偶扔进炭盆,按照事先的计划宣读起已经制好的诏书:

“尔朱氏逆党唯尔朱荣、尔朱菩提二人,余者不论。尔朱氏其余人等凡心向洛阳者,赏田百亩,绢三百匹!”

温子昇抱着玉玺踉跄上前:

“陛下,尔朱氏不同于凉州兵马,陛下这等诏书,实无大用啊!”

“朕自有主意!”元子攸扯下半幅染血的帷幔,将匕首牢牢绑在掌心:

“传羽林卫上城!把尔朱荣的尸首挂上旗杆!”

晨风卷着血腥味掠过丹墀,元子攸握紧匕首走向宫门。

他听见自己笑声沙哑肆意——这盘赌局,终究是他押上了更多疯劲,终究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