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天柱折（上）
奚毅按剑大步跨进暖阁，还未入内便匆匆开口。
元子攸将手中《神农本草经》重重一合：
“告诉那贼子，太医令说就在这三五日。”
他突然轻笑一声：
“让王太医把滑脉再做得像些。”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尔朱世隆裹着狐裘径直闯进来：
“陛下好兴致，这时候还在研习医书？”
不待元子攸回答，他在御案前三步处突然驻足，解下狐裘随手抛给身后甲士，露出内里暗绣狼头的箭袖：
“听说陛下近日常召太医令入显阳殿？不知所为何事啊！”
“皇后近期脉象不稳，朕给皇后寻些安胎方子，所以时常便要向太医令请教一二。”
元子攸笑着将书卷推过去，指着其中一个条目轻笑道：
“王太医说皇后夜梦惊悸，需用良药安神。”说着，他咳嗽着推开窗棂：
“大将军车驾行至何处了？何时入洛阳？朕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大将军了。”
“兄长在孟津渡广寻良匠，说要给天家子嗣制作长命锁。”尔朱世隆忽然抓起御案上一张绢帛：“这是何物？”
元子攸笑着展开：
“这是今晨刚换的安胎方，世隆将军可要过目？”
炭火突然爆出火星，尔朱世隆眯眼盯着年轻帝王的衮服：
“那便不必了，只是陛下一身荣辱皆系于我兄长之手，还望陛下时刻谨记！”
“泰山厚意，朕不敢或忘！”
…………
晋阳城大将军府，尔朱荣正用弯刀削着羊腿。血水滴在贺表上，晕开了“皇后临盆“四个金字。
“大将军不可轻动！“尔朱兆上前两步急声道：
“元子攸上月刚换了显阳殿戍卫，想来别有居心。”
慕容绍宗突然抽出佩剑，寒光在舆图上游走：“邺城到洛阳快马两日可达。末将愿率五百轻骑为先锋，若宫中有诈，大将军还可有回旋余地。“
“元氏小儿好谋无断，”尔朱荣将弯刀插进舆图，不以为意道：
“孤扶他当上天子的时候，便知道他有多少斤两，此人不足为虑。”
宇文泰的声音冷不丁从廊柱后传来：
“大将军可记得汉末何进故事？”他从廊柱后转出，声音清冷：
“当日十常侍谋诛何进……”
尔朱荣嗤笑一声：
“你当孤是那屠户出身的蠢货？收起你们那套娘们把戏吧！”
说着，他霍然起身：
“天下英雄尽在孤股掌之间，元氏天子能奈我何?！”
…………
三个月后，邙山大营。
“末将已按陛下吩咐，将孟津渡的斥候全换成了自家兄弟。”
奚毅摘下兜鍪，指着沙盘上插着黑旗的关隘：
“但尔朱世隆带的三千亲卫今夜就到洛阳，末将斗胆——”
“天柱大将军到哪了？”
元子攸突然打断奚毅的话，他今日换了身玄色常服，腰间悬着两柄短剑。温子昇捧着舆图的手一抖，羊皮卷哗啦展开，露出用朱砂勾画的宫禁路线。
“刚过河内郡。”奚毅盯着皇帝扶在剑柄上的手，心头悚然，但还是老老实实道：
“按脚程算，明日午时便能入城。”
“皇后那边如何？”“医官每隔两个时辰就送一次脉案。”
温子昇连忙接话：
“今早还特意让膳房做了酸梅羹，保证天衣无缝！”
元子攸突然抓起案上玉镇纸砸向墙角，惊得门外亲卫拔刀冲进来。他却不理会，转身盯着奚毅：
“你确定尔朱兆没跟着？”
“斥候回报，尔朱兆留在汾州镇压流民。”奚毅从怀中掏出半片金符：
“这是大将军府的通行令，末将已命人在西明门布置了信得过的伙计。”
元子攸接过金符在烛火上烤了烤，突然笑道：
“听说尔朱荣最喜食羊头？”
“是。”
“那就让光禄寺准备全羊宴。”他猛地攥紧金符，神色决然：
“今次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一旁的温子昇沉吟半晌，开口道：
“何不缓缓打算，如今众位尔朱均领兵在外，若洛阳事有不协，我们中枢恐怕会重蹈故汉司徒王允之事啊！”
“王允之所以事败身死，乃是成事之后没有立刻宽恕凉州众人，导致众人拼死一搏。
朕岂会如王允般愚蠢？待除了首逆，自会宽宥其余尔朱，到时尔朱氏自会如一盘散沙，又有何惧？”
次日午时，西明门。
“天柱大将军到——”
随着宦官的尖嗓，三百铁骑卷着烟尘涌入城门。
尔朱荣一马当先，枣红马鞍上还挂着沾血的马鞭。他瞥了眼跪在道旁的奚毅，突然勒住缰绳：
“皇后胎象可稳？”
“回大将军，昨夜医官说娘娘脉象浮滑——”
“说人话！”
尔朱荣的马鞭擦着奚毅耳畔掠过，在青石板上抽出一道白痕。
跪在后排的温子昇险些瘫软，被元子攸从背后托住：
“泰山大人一路辛苦。”
元子攸的声音让尔朱荣眯起眼睛。他盯着皇帝绣着金线的衣摆，突然大笑：
“许久不见，皇帝倒是清减了。”
“为皇后龙胎忧心所致。”元子攸抬头直视尔朱荣：
“大将军不如先往昭阳殿探望？”
尔朱荣翻身下马，随手扯下披风扔给亲卫，露出内里暗甲：
“听闻陛下将禁卫都换了？”
“大将军容禀，洛阳近来流民颇多……”温子昇鼓足勇气开口：“奚将军说——”
“本将军问你了么？”
尔朱荣突然暴喝，腰间弯刀出鞘半寸。
奚毅立刻按住剑柄，却被元子攸眼神制止。
年轻皇帝上前半步，几乎贴着尔朱荣的佩刀笑道：
“泰山大人这是疑朕？莫非日后朕连给戍卫添置冬衣，也要大将军首肯？”
“陛下有什么可疑的？”尔朱荣突然揪住元子攸衣领，将他拽得踉跄：
“难道天子欲折大魏擎天之柱吗？”
“大将军说笑了！”元子攸低着头：
“朕昨夜还梦见白狼入怀，太史令说这是外戚护国的吉兆。朕只嫌与大将军不够亲近，怎敢有他念。”
尔朱荣哈哈一笑：
“待皇嗣出生，孤自当擎天保驾，忠心护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