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泛泛之辈

河北桑干水外的雪原上,尔朱兆的玄甲骑兵整装待发。

他勒马望着城头葛字大旗,铁面下传出冷笑:

“传令下去,生火造饭!明日辰时,我要让葛荣拱手让出桑干!”

“将军!”

贺拔度拔急急策马上前:

“怀朔镇贺六浑的援军至今未到,是否再派快马催促?”

尔朱兆摘下头盔:

“贺六浑前日里说大雪封路,怕是一时难以赶到!”

他扬起马鞭抽碎冰棱:

“不必等他了,待破了桑干,再做计较。”

夜色渐深,桑干城头的火把却突然次第熄灭。尔朱兆正在帐中擦拭弯刀,为明日的总攻做准备,忽听帐外传来骚动。

他掀帘刹那,漫天火箭如流星雨般坠入粮草堆,火光照亮雪地上密密麻麻的草鞋脚印——数万流民竟就这么踏雪冲了过来!

“重甲列阵!”

尔朱兆的咆哮淹没在震天喊杀声中,他实在是未曾料到,那些白日里瑟缩在城墙根的流民,此刻怎地眼中跳动着比狼群更凶戾的幽光。

…………

另一边,怀朔军的军帐里,高欢正拈着黑子沉吟。棋盘对面,独孤如愿伸手虚划:

“尔朱兆三日前就该收到咱们消息了,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今岁的雪大,我怀朔军又是远程而来,总是要休整几日的。”

高欢落子截断大龙,哈哈一笑:

“再说了,秀容川兵士精锐,想来对付些许流民军定然不在话下。对了,万景那边如何了?”

“按领军吩咐,五百兵士扮作流民,昨夜在平城官仓袭扰了一番。”

独孤如愿压低声音,“只是……葛荣听到消息当真会中计北上?”

高欢蘸着茶汤在案上画圈:

“据传前些日子韩楼在灵丘被尔朱世隆烧了粮草,葛荣此刻最是缺粮。平城官仓不稳的消息传出去,够把饿狼引出巢穴了。”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两人对话,亲卫浑身是血撞进门来:

“领军!尔朱兆军在桑干城遭遇重创,葛荣亲率十万流民冲阵,尔朱兆应对不当,大败而归!”

高欢霍然起身,腰间虎符撞得案几哐当作响:

“备马!点齐三千轻骑……”

话音未落却又坐下,“且慢,此刻桑干水河面可还结冰?”

“回领军,前日有所回暖,现下河心已现裂痕。“

“天意啊!”

高欢轻叹一声:

“传令各部加固壁垒,没有我的将令,擅出者斩!”

…………

桑干城外,尔朱兆的弯刀早已卷刃。

他背靠大营的箭垛喘息,望着营外如蚁群般涌来的流民。这些昨日还在跪地乞食的蝼蚁,此刻竟扛着门板当盾牌,前赴后继地往云梯上爬。

“将军!大营快守不住了!”浑身浴血的贺拔度拔踉跄奔来:

“韩楼带着三百死士,用冻僵的尸首堆在营盘之外,蚁附而来。”

尔朱兆吐出口中血沫,突然狂笑:

“好个韩楼!把最后三车火油全泼下去!事已至此,只能看谁的命贵了!”

他扯过亲卫的皮甲擦了擦手中弯刀:

“未曾想到这等流民军也这般棘手……”话音未落,营外忽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他探头望去,只见流民阵中竖起十余丈高的木台,葛荣裹着熊皮大氅端坐其上,脚下跪着个瑟瑟发抖的文官。

“尔朱小儿听着!”

葛荣的吼声穿透风雪:

“这是你们大魏的桑干太守!”

他忽然抽刀斩下文官右臂:

“他之前曾扬言说要拿流民腌肉充军粮!”惨叫声中,葛荣将断臂掷到两军阵前,“今日老子请尔朱将军先尝尝鲜!”

玄甲军中响起一阵唏嘘之声,尔朱兆青筋暴跳,正要下令放箭,忽见东南方雪尘冲天——一队骑兵冲破流民侧翼,玄色大旗上赫然绣着尔朱氏的标识!

“是世隆叔父的援军!”尔朱兆狂喜挥刀,“儿郎们随我杀出去!”

…………

晋阳大帐内,尔朱荣手中的密报已被揉成一团。他盯着跪在地上的信使:“再说一遍,万仁损失了多少兵马?”

“前方斥候称……大营几乎被破,伤亡三千余……”

尔朱荣面上看不出喜怒,转向阴影中的尔朱菩提:

“你再领一千精锐前去,务必将万仁安全带回来。”

“万仁怎地这般莽撞!连流民都抵不住吗……”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尔朱荣飞过来的眼神,尔朱菩提识趣的闭上了嘴。

…………

洛阳芳林园东阁,元天穆正在梅树下摆弄龟甲。忽闻环佩叮当,郑俨施施然踏入月门:

“元侍中好雅兴,昨夜羽林卫逮住个往晋阳送信的游侠儿……”他故意顿了顿:“从他身上搜出枚玉蝉,看着倒是眼熟得紧。”

元天穆握紧手中龟甲:

“郑常侍说笑了!洛阳哪有什么人会与晋阳私交,郑常侍还是莫要血口喷人!”

“下官可不敢。”

郑俨突然上前两步,小声道:

“陛下让我前来问侍中一句话,尔朱荣到底是想让这天下大治,还是想让天下大乱呢?”

北风卷落梅瓣,元天穆望着宫墙外盘旋的不知名飞鸟,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尔朱荣在阴山游猎的场景。

那时少年纵马,总以为天下不过一张弓、一壶酒的距离。

“告诉太后,”

元天穆一句一顿:

“臣自是中枢大臣,自是元魏宗亲!”

…………

桑干城外五十里,独孤如愿望着冲天火光皱眉:

“领军,尔朱世隆的援军已到,他们还能和葛荣对峙这么久,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啊?”

高欢突然没头没脑道:

“尔朱兆和葛荣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

独孤如愿有些不明所以:

“军主此言何意?”

“不必担心有什么猫腻,这四周地势开阔,并没有什么可以弄险的地方。他们之所以这般对峙,唯一的解释只能有一点,”

顿了顿,高欢目光灼灼道:

“秀容川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兵势强盛,或者说,秀容川之所以给人强势不可匹敌的印象,只是因为有尔朱荣在!尔朱氏的赫赫威名全系于太原王尔朱荣一身,余下的尔朱们,怕都只是泛泛之辈啊!”

言罢,高欢扯下大氅露出流民装束:

“让弟兄们把抢来的玄甲都穿上。”

他踢了踢脚边昏迷的尔朱氏传令兵:

“借着这封催粮军令,咱们假装尔朱世隆的后续部队,给葛荣来一个惊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