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客灯

朔北兵败

朔北兵败

“那日泰呢?”

“我来之前他就去了。”

景瑶和郑从彦相视,默契尽在不言中。

其他人不知道,近来景将军青眼有加的那位有着异域血统的年轻人,已经率小队兵马到了两州关口。

那片林子烧过来,齐格勒只能从这里逃生。景瑶借着这大半个月来取信那日泰,借给他兵马等候在此。

郑从彦叫景瑶用美人计来使那日泰相信她是真心为他图谋朔北君位的,可她连个正经的心上人都没有,如何知道美人计怎么用?

她从前也是个爱笑的姑娘,北阳关的黄沙都不曾涅灭她的笑容,烟阳的烟雨反而损磨心智,红棘花一样的姑娘,也成了荒原上的一抹残月。

却不是说,残月不够动人心魄。

若不是景瑶太强悍,操练士兵的时候又下手太狠,慢慢抹掉了那些青涩男子的羞耻心,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红裙下。

即便如此,手握单月戟的女将战甲之下,仍有数不清敬仰敬佩的目光。

景瑶的手不似别家姑娘的柔荑,泛黄而粗糙,腰肢也不细软,就连唯一可称道的容貌在风霜之下也黯淡失去光华。

但那日泰是朔北人,那里的姑娘有着相似的坚韧,被吸引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是美人用的美人计并不奏效,那日泰不会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却会为那不折不弯的红色的沙棘魂灵而折腰。

他相信她说的,要助他夺朔北大君之位,但求两国和平,各自休养生息,安稳民生,所以带着一队人马来截杀齐格勒时他没有丝毫疑问。

一身狼狈的齐格勒出现在他眼前,发丝凌乱,身影潦倒,一双眼中盛满愤恨,原以为逃脱了,正要仰天大笑,一擡头就看到了他的亲弟弟。

那日泰勒马,居高临下,悲悯地瞧着齐格勒,像是在看被天神抛弃的孩子,一败涂地。

“阿干,你又败了,这一回,换我来吧。”

齐格勒怒骂:“你怎么能和南梁人结盟?”

“不是和南梁人结盟,是为我朔北草原而谋。”

闻此言那日泰身旁被景瑶派来助他的李念面露鄙夷。

景将军不是轻易被美色所惑的人,将军的两个哥哥都生得极好,李念一直坚信郑大人和景将军。

被派来跟随那日泰的时候都相信。

天底下所有的首领与王,都有一副冠冕堂皇的嘴脸,就算是为了权势也要说是为了更远大的家国。

但他等不及这个蛮人快些说完,催促他,“不能让齐格勒逃走。”

那日泰颔首,挽弓搭箭,齐格勒见状反向逃窜,拽下一名骑兵,夺他马匹,乘马奔逃。

李念怒道:“你故意失手,想做什么?”

“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我听说,你自草原流亡,侍从死了无数个,他杀你的时候可没有顾及手足之情。”

“如果真的没有手足之情,那我就不会活到今天。”

那日泰丢弃弓箭,他没有骗景瑶,想要大君之位和想给齐格勒一条活路并不冲突。

天底下是会有这样的兄弟,互相叫嚣着要杀掉对方,却依然会留给对方一线生机。

其实应该有预料,他既然会心软到听景瑶的话,因怜因敬中她的计,也就会心软放那日泰一马。

李念气急,却不肯眼睁睁看着齐格勒逃走,他搭上弓箭,手腕颤抖,箭簇飞离。

太远了!不知道有没有射中,他身后的南梁士卒追过去,片刻后传来惊呼声。

若是齐格勒不死,他南梁将败如山倾。

可喜可贺,要败落的是朔北了。

李念冷笑道:“南梁要把他的头颅高悬城门之上,但可以身躯借给你,去向你的子民邀功。”

那日泰道:“我还以为你们将军会下令,等我杀了阿干之后,你们立即处死我。”

李念一梗,景将军和郑大人兴许没有这个打算,但他这样想过。

“我死了,朔北大君一支就没有可靠的后人,草原十八部必然会乱,届时,南梁就可获益了。”

“十八部叛乱,会把秦州还给我们吗?你们朔北苦寒,少粮少地,秦州物阜,就算内乱,恐怕他们会更加倾力守秦州吧?”

李念没读过几本兵书,但他听景瑶给他讲过朔北如今的情形。

最怕恶狼走投无路,死前一击。

在朔北未溃散之前,要留着手段温和又极有野心的那日泰,除非能打散朔北。

一月之期还有一日,景瑶未曾夺得失地。

虽杀齐格勒,却将那日泰送还敌国,军令状依然未完成。

郑从彦没有理会军中叫嚣的声音,无论景瑶能不能在一日之内夺回失地,他都会为她作保。

但景瑶不愿意。

“郑大人,军令如山,军令状不是儿戏,就算只有一日,但若能引的朔北大军出动,我有办法彻底击败他们。”

郑从彦抓住她言语中笃定的语调,兵法变幻,并无绝对的成败。

“景氏先祖灼墨草原的那一战,是将朔北兵马拦腰截断,包围近处的,腾出手来再去收拾更远的。”

郑从彦:“你是想重现当年?昔年大梁国力强盛,景氏先祖率悍将千余名就杀穿了朔北大军,今时不同往日,士卒无灼墨之勇,精兵良将又太少,如何能做到?”

“能。”

景瑶信誓旦旦,大抵是打过这场毋庸置疑的翻身仗之后,说话的底气更足了。

“朔北善骑射,骑兵一击不死,后续不会断绝。我挑三队人马,于正面冲锋,大军绕两侧,从中贯穿截断朔北骑兵,最前方的人持巨斧砍骑兵马腿,第二队拿镰枪,将骑马的人挑落下来,第三队拿砍刀收割人头。”

“深入朔北腹中截断他们的兵马大军按此里外夹击,外部不求取胜,只要拦着他们增援即可,内部要这三队人马全力收割圈中的蛮人。”

“这是景氏先祖用来对付重甲骑兵的办法。”

郑从彦顺着景瑶的话在沙盘上演练这个阵势,最大的问题是,南梁不一定有这么强悍。

郑从彦没说行与不行,但隐患很大。

“首先围住的骑兵必须确保他们不会杀出包围圈,否则一旦与断开的骑兵连上,我们反而会被他们包围,你有什么把握保证我们的人强于他们?”

郑从彦沉吟片刻,残酷地说道:“若是南梁强于朔北,就不会在边境拉扯这些年,也不必到此时才想起来用这招。”

郑从彦会同意。

景瑶摇摇头道:“不一样,无论是先代那钦大君还是已死的齐格勒,都勇武异常,寻常人杀不死他们,也就杀不掉朔北骑兵的意气。换成根基不稳的那日泰,他善谋而不善武,且悯惜朔北子民,于战场之上,这无疑是将最软弱的地方曝露人前。”

郑从彦叹气,“具体要如何部署?”

景瑶微微一笑,在沙盘上为他演练更详尽的驱敌计策。

一月之期最后一日,景瑶再领一队人马与朔北大军对峙,那日泰虽尚且不得民心,但已隐隐掌控了一部分人。

短短二三日,落魄殿下重掌权柄,不是流民营奋力求生的蛮人了。

他与景瑶对立。早知道那所谓的盟约不如纸坚,没料到,齐格勒刚死,他们就要拔刀相向了。

真是失败的美人计。

冲锋的号角声响起,确如景瑶所谋,她只带了千余骑,正面迎敌,直接对上了朔北所存的精锐骑兵。

她一夫当关,万夫莫挡,鏖战正酣。

而郑从彦在城楼上高举令旗,命大队人马自左右两翼杀过去。

差一点,就能全部包围,歼灭他们!

郑从彦不无遗憾,却不得不说,景瑶对于兵力的估量是对的,他们只有杀灭朔北半数人马的实力。

双手令旗向中间而合,骑兵重逢,杀穿了,举斧头的士卒清扫两侧,镰枪横挑。

那日泰似有所觉,令左右侧兵马包抄中腰敌军,又被景瑶这千余名人拦住了。

“这些人都是灼墨军的最精锐,你在我们军中待的时间太短,想是听那些闲言碎语说我南梁将士多怯懦之辈。”

景瑶冷笑,“此阵熟悉吗?”

那日泰看着后方旗帜,心说可不能再熟悉了。

灼墨之耻,景瑶难道以为他们族人刚愎自用到不会从耻辱中吸取教训吗?

那日泰一声令下,朔北换阵,摆长矛阵,全力攻向包围圈最薄弱处,将刀斧兵的围困打开任一缺口,就不会输。

后方没有一丝空隙给他钻,整个包围圈最薄弱的地方,是在眼前。先祖与齐格勒阿干都曾试验过,这一处能破景氏的方圆阵。

红袍女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却也是独木难支,不如别处骑兵于刀斧手配合得好。

那日泰冷静分析这一切,眺望到远处西山霞照耀目,冷铁盔甲映着暖阳色,叫人心中一晃神。

他眸闪过一丝犹豫,有一分觉得这可能是以情义为枷叫他心神摇晃的计,七分认为是故意卖给他的破绽。

遂当机立断,决心以景瑶为突破口,杀出重围。

两马相离百步,景瑶缓缓绽放笑意。

那日泰不解其意。

景瑶不退反而策马迎上,长戟横扫千军,由于她离开重围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

那日泰喜出望外,命令朔北骑兵冲出去。

他话音刚落,景瑶的长戟已到了颈前。

其余朔北骑兵持长刀阻拦,伤到了景瑶,却没能阻止她挥下单月戟,收割性命。

那日泰败得太快。他忘了,杀齐格勒要用计是因为齐格勒武力够强,杀他只需一支穿云箭。

只一瞬,包围圈的缺口合上了,景瑶已然到了敌方的中心。

郑从彦蹙眉,心底默默计时,两刻,倘若两刻之后景瑶还不能从朔北骑兵的中心杀回到边缘来,他就要落下令旗,命人救援。

好在,景瑶没有辜负他们。

齐格勒与那日泰接连离世,朔北半数骑兵被包围绞杀,血水浸润了黄土地,褐色的尘土,濡沫潮湿。

朔北兵败,余下士卒逃窜草原故土,将消息带回。

十八部又要重新追逐天狼星与北辰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