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客灯

谁劫法场

谁劫法场

“什么我们心中的帝王,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说?”齐行之屈指弹晏昭的额头,并不接这个话茬。

晏昭眸光深沉,却是一笑,“就算我大逆不道,大人,权且当作有这么一个人,若是我帮萧回逃离天都,那人能不能保全您与阿公?”

齐行之神色复杂,避开不答,似是而非说了句,“叛国之罪,怎能不累及亲友?”

要不是叛国的罪名,那就不会累及阿公和齐行之了?

晏昭说:“我知道了。”

齐行之心说你知道什么了,你要是真知道了,根本就不会为萧回操半点心。

齐监正这会儿也有些反应过来,晏昭小子大抵不信占卜打卦这一套,却又半信萧回为乱世英雄,是龙腾于渊的好材料。他关心则乱,忘了其中矛盾的地方——倘若萧回当真担着席卷天下的命数,又岂会死于天都?

昌平三年四月初三,质子萧回之事悬而未决,草原牧草萌生,草尖浅黄,而神山脚下的冰原还未解冻,朔北大君长子齐格勒率领铁骑数次进犯边境。

朔北铁骑于华光城外诛杀南梁赴往朔北的质子,那名南梁宗室子弟的头颅高挂在弯月刀上,尸身曝于荒野。

此番摆明了要与南梁开战,朔北率先背弃盟约杀质子,以这等羞辱的方式宣告战争,彻底激怒了昌平帝。

昌平帝下令,将质子萧回推出午门外,斩首示众。

时日东风卷百草,乌云蔽青空,监斩台四周守卫众多,萧回被五花大绑,跪坐中央,围观的人山人海或许用鄙薄、痛快,或者是怜悯、不安的神色看他。

草原质子在天都逍遥了这么些年,终于要死了吗?

他死后战火又将点燃,这一次,要多久才能迎来太平?

阴日不知天时,漏刻滴水,在一片嘈杂纷乱声里敲击着萧回的脏腑,他仰头看着天空飞翔的群鸟,白色羽翼倒影着阴霾的影子,雾蒙蒙的。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他想见的人,甚至是他认得的人都没有。

晏昭、关清、景珏,还有齐行之、温大儒、春喜他们……

萧回低头轻笑,他们没有来,是不忍见他受刑吗?

监斩官盯着漏刻,天上云气缓缓散开,四月的日光不够炽盛,日晷影斜,监斩官令牌落地,人群中寂静刹那。

敞胸虬髯的刽子手双手高高举起斧钺,他面目狰狞落下双臂,口中赫然喊凶煞呵声。

人群中有些胆小的人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更以袖掩面,不忍见这血腥场面。

霎时寂寂然无声,没有听到斧钺砍入血肉骸骨之声,却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嗡鸣声,日光下金色的箭头寒光耀目。

萧回眯着眼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天都高楼数不胜数,那个方向,是一处他不认得的楼台高阁。

这一箭射中了刽子手的手腕,他痛呼一声任由行刑的兵器坠地。

监斩官高呼:“有人劫法场!快来人啊,有人劫法场!”

四周百十名守卫齐齐亮刃出鞘,冷铁泛光,百姓四处逃窜,欲要向望星楼方向追踪的士兵被混乱的人潮阻拦。

高处箭手又发两矢,一箭正中监斩官头上乌纱玉冠,一箭落空射在地上。。

监斩官便急急指着萧回,指挥守卫道:“先诛人犯!”

萧回刑枷在身,起身避开以刑枷正面劈向他的长刀,木枷应声而断,双手仍以锁链锁在一起。

他拔起另一支落空的箭矢,左手搭右手手腕,翻身反手横刺,箭头擦着兵卒的咽喉而过。

背后刀光斜劈而下,萧回向另一侧翻身躲闪,手腕间的铁链正撞到长刀,他一箭刺中一人肩胛骨,再以手刀劈下夺了一人长刀,砍断脚踝的锁链,不料前后夹击,他一个鹞子翻身,后蹬腿将其踹离了打斗中心。

监斩官看出了些猫腻,立即喊道:“他不敢杀人,都给我上!”

众人相视一眼,不解这蛮人为何不敢杀人,但知道优势在他们。

他扮猪吃虎,作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模样,却原来有这样好的身手。可任他身手再好,在一群想要他性命的人面前心慈手软,无异于自寻死路。

萧回被两侧长刀逼着后退几步,后背和胸前各有伤痕,他咬紧牙关,心知人命如刍狗,自己不当为这无谓的怜悯再留情面,翻刀挑撩,一剑封喉,此招名为横扫千军。

“弓箭手!”

“大人!百姓还未撤离,弓箭手恐会伤及无辜!”

监斩官愤然,以陛下对质子萧回的仇视,今日若是叫他跑了,他也不用在做这个官了!

“一人去向上头禀报有人劫法场,再寻一人去请玄武军统领季将军,其余人等不要让人犯逃脱!”

持长刀拦截萧回的守卫长刀相向,萧回顾得了身前,却顾不住身后。

虽不知射中刽子手的一箭是何人所为,萧回只是苦笑,他怕是要辜负别人搭救的恩情。

凌虚一白衣人影自外向内,硬是从百刀中寻到了空隙,分散萧回压力的同时,也在缓慢向他靠近。

白袍公子,还带着斗笠帷帽,严严实实的,叫人看不出这是谁。

只一柄青锋长剑,剑无虚招,并无杀气,还有空谷凌风之感,实在是太像俊逸的书生剑了,萧回都不需做他想。

君子六艺中,晏昭的剑术学得确实不差。

有万语千言想问,萧回不知从何问起,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我的后背能交给你吗?”

白袍人不言,剑法缥缈凌虚,并无实感,却招招解萧回之危。

“向北直街去,那里众多人家,平民显贵极多,季无尘纵马追击会慢很多。”

萧回不会问他逃到北直街之后怎么办,已经够了,这样已经够了。他没有看着他去死,没有任由他被斩首,来救他了。

哪怕之后有人拿着许多人的性命逼他们伏法,萧回也都认了。

想到此处,不免觉得,烟雨天都还有太多牵挂的人和事,若是走了反而不好,他的刀慢了下来。

隔着帷幔白纱,晏昭咬牙切齿翻身剑鞘点地,面朝萧回,擦着他的脖颈向后背一一招青龙出水上挑,先声骂道:“呆货,我还没打算和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死同寝!”

萧回一笑,握紧夺来的环首刀,旋身到他后背,横刀格挡。晏昭飞身反手削剑,就此杀出了一条血路。

两人直奔北直街而去,平日喧闹的长街这日少了许多人,闻风的平头百姓紧锁门户,府中豢养守卫的权贵人家则想着斩杀质子邀功的美事。

但见身着囚衣的蓝眼质子半身血污,长刀滴血,狠戾得像草原上疾驰的野狼,顿生退缩之意。

季无尘兵马还未追来,眼前骤然出现一道人墙,萧回不得已慢了脚步。

这人着海棠色长裙,眉心点朱,半臂逶迤,姝丽异于平常,红唇弯弯,闭眼无奈做赴死之状。

晏昭反问他,“与你亲近的人我都安排好了,她是何人?”

萧回苦笑,他此时才是信了,天都城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包括他何时何地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

“万金台的书琴姑娘。”

晏昭竟无话可说。他只知道萧回曾去万金台与一位姑娘相会,当时愤怒,后来不以为然。他们两人情渐深重,萧回解释并非风月之事,再没提过书琴姑娘。

他以为两人只有那一晚的相识,但瞧这模样,她与萧回并非一面,否则也不会被当作拦路人。

晏昭此时也有种分外无力之感,萧回不能因自己要活命就视他人性命如蝼蚁,可这位姑娘,就算他们束手就擒,恐怕她也活不了。

萧回面露狠意,疾步向前,举长刀在空中旋刀柄舞了个花,斜向下劈刀,手上狠厉,口中不干不净骂道:“臭婊子,什么东西也敢拦路!”

书琴姑娘应声而倒,他却像是不解恨一般又踹了一脚,直将人踹到了西边靠墙的角落,殷红鲜血自她唇角而落,不多时闭了眼。

晏昭看得分明,心底觉得萧回不是这样的人,却又不能承认眼见为虚。

“北直街有尽,季无尘总会追到我们的。”

晏昭无暇他顾,“关清寻了一处荒院,他说暂且借我。”

萧回愕然苦笑,出不了天都,就得过东躲西藏的日子,还会连累很多人。

但他还是跟着晏昭去了他所说的地方。

“我们要躲藏着过日子吗?”

“我会让你离开天都,你可信我?”

萧回点头想,无非是陆路和水路两条路,北上顺风,且其他人不擅水战,不易追击,水路是个好选择。

但他们能想到的,季无尘一定也能,更别提他本来就是在水边将他缉拿的。

至于陆上必须得出天都城,南北两门,出南门北上若想绕过天都是无路的,须得从北门出。

如此,对季无尘来说更简单了,他只需遣兵将守住渡口和北门,萧回就走不掉。

萧回想不通晏昭能有什么办法,外面已经有风声传来,官兵挨家挨户搜查。

栖凰河渡口重兵把守,来往严查。

时值此时,关清顶风作案,风风火火借了他爹关大人的钱,买了十几条船横舟水上。

素来知道这关大公子和质子交好,于是季无尘亲来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