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八十九章 劫难

疑惑?

当然。

许元曾不止一次向她问起过这个问题,但她的答案却总是如出一辙——他是在水池中的一滴墨,污染了可视的未来。

这个答案对监天阁来说也许够了,但对许元却远远不够,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能成为这一滴墨?

在此之前,许元一直都以为是因为他有着来自异世的灵魂。类似前朝的法管不了现世的人,衍天决自然无法推衍他这异世的魂,可在生死道域领悟之后,他才恍然发现就魂痕层面上来说,前世今生的灵魂是没有任何区别。

监天阁将他判定为劫难应当另有他因,而这个原因现在的监天阁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许元沉默着思索,然后缓声问道:

“以前的你应该不会骗我,或者说骗不过我,如今再提此事...应当是天夜那边告知了一些监天阁断代之前的密辛?”

斩尽杀绝是对一个势力最高的敬意,被监天阁统治了无数载的修行界联合覆灭它时自然会毁去它的一切。

天衍没有否认,道:

“万年前那些宗门覆灭监天阁时,让我宗绝多数机要密卷失传,其中便包括着衍天决推衍未来的本质,以及对永夜劫难的定义。”

“推衍未来的本质?”

“与祂沟通。”

他?

不对,是祂。

“天上那东西?”许元的反应很快。

“嗯。”

“可祂推衍未来的本质呢?”

许元下意识出声,不过在话语出口便意识到这等涉及功法内幕的事情对方没道理告诉他,但出乎预料的,天衍并没有隐瞒,轻声问道:

“你还记得魅神幻境么?”

“当然记得。”

“那个幻境是语初为了弥补遗憾而创造出虚假,但若放在两万年前,这便是一场对未来的推衍之梦。”

“........”

许元眼神迟疑,但心底却是有了一个大概:“你是想说祂推衍未来的方式与魅神幻境类似?”

“虽然有着很大不同,但你也可以这般理解。”

“可这与我是永夜劫难又有何关联?”

“........”

居中的落雪纱幕随夜风飘荡。

破舍一时无声。

少女一双金瞳直视着青年的眼睛,平静细缓:

“你会在未来杀死祂。”

“.......”

许元瞳孔略微一缩:“...什么?”

天衍瞥了一眼琼华秘境入口的方向:

“就如同我们在魅神幻境中若是身死会真正死亡一般,祂对未来的推衍亦是以自身为媒介,祂若在推衍中被杀死,那便会真正意义的消散。”

许元发现不妥:

“可问题是祂现在还没死。”

天衍显得很耐心:

“与魅神幻境中的我们不同,祂是推衍的掌控者,自然可以在自己被杀死前强行终止。”

“强行中止会有代价?”

“嗯,这会损耗在祂无数岁月中积攒的力量。”

“怪不得未来会不可视。”

听到这个答案,许元出乎预料的平静。

从那父亲口中得知存在天意的那一刻,他便隐隐的猜到了监天阁与其的联系,但这劫难定义的真相却还是让他感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失望。

守护人族直到时间尽头。

他没想到藏在这个崇高理想之下的却依旧是那让自身统治千秋万代的私欲。

这本无可厚非,古往今来无数人都是如此,但套在监天阁这个矗立无数年的霸主身上却依旧让人难免遗憾。

压下这绵延的思绪,许元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少女,忽地问道:

“为什么要告知我此事?”

“原因我刚才已经告知于你。”

“我是说你自己。”

“........”天衍。

见对方沉默,许元起身缓步越过将屋舍一分为二的雪幕,走向少女:

“将此事告知于我并不符合监天阁的立场。”

“这是天夜的意思。”

“神无之态是舍去情感,不是舍去脑子。”

许元走到了少女近前,道:“你曾说过监天圣女与监天阁主同为上天在世间的代行者,并无上下级区分,阁主无权命令圣女,尤其是在圣女进入神无之态后。

“在判断出此举有损监天阁利益之时,你必然会选择拒绝,哪怕这是当代阁主的命令。”

天衍无暇金瞳细不可见的微颤了一瞬,淡声反问:

“你又想说,我的神无之态被解除了?”

“难道不是?”许元反问。

“你的自我意识过剩的样子像是开屏的孔雀,令人作呕。”

“你是知道的,这点攻击性对我可不够。”

“.......”天衍。

落雪无声,

对视无言,

少女在那一瞬破绽之后便再无任何异样,但他想要的答案其实在她说出这些密辛的那一刻便已然确定。

虽不清楚天衍的神物之态究竟为何解除,但若将这层纸捅破,对于已然敌对的他与她而言只会是一种负担。

这点她懂。

他自然也懂。

许元终是后退了半步,没再逼迫,但嘴上仍然下意识问道:

“你既然知晓这些...还是要选择与我敌对?”

天衍眸底的复杂一闪而过,声线清冷反问:

“我为监天阁圣女,有任何的理由与动机要与你站队一方么?”

“你误会了。”

许元抬眸透过舍顶破洞看向漆黑天穹:

“我只是觉得这么一个已然腐朽的理想不值得令你,令天夜那样的人前赴后继,你们依旧选择站队天意,是不是因为衍天决对你们种下了某些桎梏?”

天衍盯着许元,语气逐渐冷了下来:

“许元,请你不要在自我意识过剩了,我与天夜会选择监天阁都是出自本心,出自对祂理念的认同,监天阁创立的理想从未腐朽过,祂的存在也从未变质。”

见到对方的坚决,许元发觉眼前的少女也变了很多,至少变得不再幼稚,唏嘘的叹息一声,悠悠问道:

“那为何它不允许另一个至强者的出现?为何一定要铲除能威胁到他的存在,对于人族而言,一个至强者的诞生难道不是好事?”

天衍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走入了屋舍中央的纱幕,青丝染雪,缓缓浮空: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若你想知道答案,便随我去亲眼看看吧。”

许元看着她,没动。

双方现在是敌人,而且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不可能因为对方一句话而盲目随行。

所以他只是笑着调侃:

“你专程找我便是为了说这笑话?”

天衍却是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停下,淡然回道:

“你曾经说过,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风险与机遇总是并存,不冒风险,监天阁凭什么告知你此事?

“而且,

“你就不好奇在你周游天下这一月里,你父亲他去了哪么?”

俯瞰的金瞳在风雪中闪烁,然后从他身上没有任何留念的移开,随后少女也没等许元回话,娇小身形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南疾驰而去。

许元站在原地望着天空踌躇半晌,最终还是破空而起朝着西南追去。

很快,他便追上了前方故意等候的她。

两道遁光如流星般划破黑夜,曾几何时,他与她曾无数次像这般披星戴月的并肩前行。

但这一次,

许元眼底却没有任何恍惚追忆,一直警惕的以灵视监察着去路。

他虽然不认为恢复情感的天衍会用这种低劣的方式来诱杀他,但万一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种下,便无法阻止其生长了。

没有任何言语,自观音山脉一路向西。

很快,许元便认出了这条去路通往之地。

不过随着二人的不断深入那十万大山,许元化作的遁光却逐渐的开始慢了下来,他发现前方的源炁变得紊乱,灵视能够感知的范围在极速的下降。

万兴山脉中有炁流海现世,而且其混乱程度远超过许元此前见过的任何一次!

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灵视所能监察的范围便从数十里下降到了数里范围!

他看着身侧的少女,问:

“前面发生了什么?”

天衍的回答很是干脆:

“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我父亲和温忻韫?”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时间在这份静默中点滴流逝,二人逐渐深入了炁流海的中心。

最终,

他们在黎明时分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许元与这方世界的初识之地。

万兴山脉。

于虚空之上故地重游,许元却没有任何唏嘘,因为当他看到地平线上事物的一瞬,漆黑眼瞳便不受控制的开始微微颤抖。

天际的落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只有偶尔的山风卷起阵阵雪雾,遥遥望去,在那负雪林海的尽头是一座庞大的山峰,它如同一座史前巨兽匍匐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黑影遮天蔽日。

许元的眼瞳掠过血芒,试图从那名为天门山的巨峰之上找到记忆中的影子,但却终是失败。

那是他踏上修行之路的地方。

被称作为天门山的大炎第一峰。

但此刻那被称作天门的圆形豁口却已然消失!

因为,

这座巨峰塌了。

天门山的上半峰诡异的不翼而飞。

不对,应当说还在。

只不过那些山石都化作了一颗颗悬浮在天际的巨石,每一颗都如岛屿般巨大,即便战斗已然结束,它们依旧被残留的伟力倒悬在天际。

当黎明第一缕旭日自许元身后刺破黑暗,他方才隔着那浓郁到极致炁流海彻底看清了前方的一切。

晨曦为这片天地渡上暖黄的金边,坍塌的天门山脚,茫然林海被夷为平地,无数断裂百丈巨木被伟力摧枯拉朽的折断堆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如同大地的伤痕,巨大如深渊般的坑洞如山林的脓疮遍布。

雪雾缥缈之间,

断山周遭浮屿天岛若隐若现.........

这一场个人伟力的决斗,一场几乎将地形完全毁灭的战斗!

没有任何言语,

许元静静的看着地平线上那已然倾塌的天门山。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

但看着这骇然的伟力造成的毁灭,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黎明逐渐东升,映照着那片圣人之上的战场,站在他身侧的少女缓缓飘到了他的眼前,耀目金瞳迎着阳光,看着他的眼睛,问:

“圣人之上拥有的伟力尚且如此,比圣人之上更高的境界又当如何?

“许元,

“你说...当个人伟力超出所有人制衡的上限时,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