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细作之径

江知寂微微点头,袖中轻叩,暗自推测骰子纵横纹路的分布,料想十一娘必有所计,遂于心中凝神定神,须得万无一失方可止步。

骰子在他手中滚动,旋转,于空中一瞬流光似幻,最后,落地停止,隐约显示出三个面为单数,四周围的光影都仿佛映得重了一分。

众人屏息,目光皆凝注于此,心悬一念之间。

“单数。”十一娘淡然陈述,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仿佛这骰子的翻展并未令他产生任何波动。

“看来运气不算太坏。”江知寂面色灼然,“这局是江某略胜,便请十一娘履行承诺。”

江知寂的目光定格在那骰子之上,果真是双数。

阿裳变了脸色,她早就在骰子上做好了手脚,调整了筛子内部的结构,照理怎么翻都会是单数面。

十一娘盯着他,神色微妙中流露出一丝讶异,却也藏不住嘴角隐约的轻笑。“看来,是我小看了阁下。”他将指尖细如的听香耳环轻蹭耳垂中,好似完全不将这赌命之事放在心上,“依约而行,你有资格问一个问题。”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江知寂微微沉思,“大夏细作如何通过黑市流入兰州府?”

他的问题如同一计冰冷的刃,直击十一娘心弦。

十一娘眉目流动,似笑非笑,“郎君这问题可是要掀翻我的买卖。”话音落下,他回眸望向江知寂,寻常唇角翘起的弧度却令他心中再起波澜,又幽幽道,“可谁让…我技不如人。罢了,你便是为此而来的。”

江知寂的眼神在十一娘身上稍作流连。明灭光影交错间,那眉眼仿佛含着某种秘而不宣的博弈。

十一娘却是再未言语,只是微微抬手,示意阿裳从一旁取了卷帛展开。帛上笔触遒劲,绘制的是一条满载货物的水路图,虬曲如盘龙,从一方小港起,端端通向兰州府,途中却经过不知多少隐秘的据点。每一处据点下方皆标注着数字,似条条毒蛇潜藏。

江知寂目光微凝,心下已有几分明白,却仍然佯作漫不经心,“看来十一娘心知肚明,可这物便是予我一见,反倒耐人寻味。你不是夏人?”

“阁下聪颖,自会推演。我是夏人,我只不过将你需知之物摆在你眼前。”十一娘语末极轻,却带一丝清冷的讥诮。

他低头细细打量帛上的据点,指腹在最末处的“燕桥”二字轻轻摩挲。这桥是兰州最隐秘的码头,

若十一娘是夏人,岂会如此轻易地将悬案寻解告诉他?倒叫江知寂一时捕捉不到其中的深意。

“你便不怕告诉我这个位置,会换来更大的麻烦?”江知寂抬头,玩味地看着他。

十一娘的笑愈发深重,“左不过一局置换,又能如何?”

空气中寂静流动,仿佛连窗外的风声也在此刻停下了窥探的步伐。

“听闻黑市中人都说你善赌,敢问一事,若是你这一回,下赌注太满了呢?”江知寂语声缓缓,既无敌意,也无怠慢。

他却忽而逼近一步,低垂的眸子间掠过几分不屑,言辞锋利如箭:“郎君也好,大夏细作也罢,有谁敢说不曾在赌局下存亡过?我今日愿将局面推开,你就可当这场生死角斗,也不过一出戏。看你如何演罢了。”

江知寂与他对视,那目光一触碰,便如刀锋交击火花四溅。

江知寂淡淡一勾唇角,他随手拿起按着帛图的一枚骰子,随意转了转指缝间,“若我将这帛上的路径毁去,岂不毁了十一娘的基业根本?”

十一娘闻言,却更显冷酷,“若真如此,这根基毁不毁,自有人偿。随你如何尝试,也不过是逗猫一般,黑市自有他的适者法则。不过当下,你却是再难走出这四方天了。”

江知寂心中微微一震,十一娘竟然早有准备。

听到他一声令下,杀手们如同夜色中的幽灵,从梁上和门外迅速而无声地涌入室内,他们无声无息地环绕着江知寂,目光森冷,如同捕捉猎物的狼群。

江知寂面色凛然,紧紧盯着那些杀手,眸光明亮。

可长时间的水中浸泡已让他身体发软无力,下半身的知觉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每一步的挪动都叫他费尽力气,步履艰难如履薄冰。

十一娘斜倚在墙边,目光戏谑而意味深长。

他扫视着场中局面,似乎尽在掌握,“活捉他,莫要伤了他那张脸,”如同闲庭信步的态度令江知寂心中的忌惮更加浓烈。

气氛剑拔弩张,杀手们静谧而迅捷地逼近江知寂。

此刻绝不能坐以待毙。

可江知寂的身体仍在水中摆脱微凉的束缚,然而双腿的麻木感并未完全消散。

情急之下,他眼光微动,停驻在十一娘身上。

随即趁着众人不备他动作之时,将全身力气集中一点,刚好避过迎面的杀手,忽地一个转身,竟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闪到了十一娘的背后。

周身微风拂过,仿佛带起一片薄翼的喃喃低语。

江知寂迅疾伸手,一把抓住了十一娘玉髻上固定的玉簪,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动一步,我便刺入这簪,玉石俱焚。”他声音中满是决意。

十一娘微微一怔,却并不紧张。神情复杂中又夹杂着些许兴趣,“你倒是敢对我动手。”

“那你猜,我敢不敢?”话说着,玉簪就刺入更深了一分。

江知寂的手指微微发紧,那支玉簪在十一娘颈侧的肌肤上浅浅划过,留下一道细微的血痕。

玉钗冰凉,他的声音却带着一股子寒意,“我却是不信,你的从容是无缘无故的。莫非,在你看来,我便如案头鱼肉,走不出这里?”

十一娘抬眼,从玉簪划过的痕迹中渗出的血珠染红了他颈侧的肌肤,神色却不见慌乱,“郎君自有大才,不过今日似有些失算。挟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我,便真以为从这院中全身而退?”

他并不挣扎,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反倒微微侧了侧头,像闲暇间对着酒楼窗外的飞花漫语似的,“既如此,不如我为郎君算个命,如何?”

江知寂并未开口,眼底隐隐察觉一丝异样。

十一娘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蛊惑,缓缓流淌而入,透着耐人寻味的意味。

他太镇定了。

而杀手们也好似早已接到隐令,明明主子的性命受到威胁,却竟纹丝不动,仿佛成了摆设。

十一娘带着些许低语之音,“这世上最险的赌局,并不是你赌输我赢,而是你以为结局设在棋盘内,殊不知还有更多的子落在棋盘之外。”他说着,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不明不白,半似嘲讽,半似怜悯。

江知寂眉头微蹙,心头警兆油然而生。他紧了紧手中的玉簪,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踏实感如阴云笼罩般弥漫。

他冷声道:“你最好别耍花样。我虽身在险地,但也不是软柿子,真折了你这黑市之主,倒也不亏。”

此时,杀手们皆用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江知寂,但碍于十一娘的性命攸关,竟没有一人敢轻举妄动。整个空间骤然冷若冰窟,但所有人的心跳声仿佛皆可听闻。

“你们还不退后?”江知寂眼神如刀,声线如缕,似乎在演绎一场无言的交锋。

十一娘慢慢抬手示意,“无妨,且退下。”他的声音缓若流水,却是无可置疑的威严。杀手们面露不甘,却不敢违背,齐齐后退。此刻室内光影,似乎因这变革而暗涌不止,扑朔迷离。

“你到底为谁效命?”

十一娘眉眼相睇,那笑意隐藏在唇角,“郎君何必急于一时?有些谜底,需待时日方才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