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钟月玄晖

第82章 思贤妃永乐梦春晓 勾往事大档泄私愤(3)

一想起继父那张丑陋的脸和扒她衣服的丑行,她就恶心的不成,做了嫔妃,她却天天忐忑着不知所以。半年过去了,皇上一直没来,她正暗自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时,皇帝突然来了。

别人眼里得沐天恩的幸事在她眼里就成了难以启齿的丑事,本能的心理厌恶和现实的无法反抗,让她手足无措,从心里往外抖,用膳,沐浴、更衣,一切听凭黄俨安排,小丫头鸣翠倒是挺配合,走前忙后,里外照应,可她简直都不会迈步了。

当山一样的男人压在她身上,那是在哭不敢哭、叫不敢叫的窒息和撕心裂肺的疼痛中度过了和皇上的第一夜的,血,弄了满床满身,她害怕极了。害怕皇帝,更害怕男人,甚至见了皇上身边的小内侍心里都在抖。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再次临幸,她还是在无限惊恐的煎熬中度过了第二夜,第三次、 第四次依然如此。永乐嫌她不解风情,后来又赶上徐皇后病重及病逝,一年半载都不一定来一次了。同床共枕过的男女之间的这点心照不宣的秘事,黄俨怎么会明白呢?

不做那在她心中丑陋无比的事,她倒像解脱了似的,心情舒畅起来,每日里抄写佛经, 全不管阖宫上下的寒凉暑热。春日里,她愿意抚弄着花草散步,默默无语,走上一个时辰也不累,婆娑的绿柳、潺潺的流水、绿鸟的鸣翠对她却没有一点触动;冬日里,站在一株 盛放的腊梅前,欣赏着结蕊枝头、先木而春的冰心玉骨,一动不动,也一个时辰。窗明麝 月,宝霭檀云,是看它的傲然挺立,凌霜励雪,还是看它的自强自立,花不朝天?抑或是暗香扑鼻、坚忍不拔?总之,枯木能春而生机盎然,清幽雅逸而不屈不挠。

画梁春尽,独抱幽芳,这不是她身如束锦、一帆风雨的任性吗?宫女不解,别人都不解。楚楚动人,委婉清丽的一个女子,怎就不解风情,甘愿把自己禁闭在幽帘茶闲、不见 天日的自作的冷宫里?

景福宫院外的阵阵敲门声惊动了宫女鸣翠和菊香,晚间从未有过的声响把二人都吓了 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风风火火来到大门后,才听外面是近些日常来的司礼监孙狗儿 低低的声音:“黄公公大驾光临,忙里偷闲,带礼品躬自看望吕娘娘,请鸣翠姑娘通禀一声。”

宫内第一大太监星夜看望吕婕妤,这一惊非同小可,二人忙回屋报与守玉,吕氏浴洗完毕,刚要就寝,听了鸣翠的话,才想起数月来黄俨的殷勤,一次次送珠宝,一次次格外关照。立时明白了黄俨的意思,嫩白的脸登时变得通红,身体颤抖着,百般纠结。

连无根的阉人都来欺侮,多年来的清净似乎一下子被打破了,一股子仇恨的怒火海浪般从心底泛起,她的脸色由红转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亮亮的眸子里燃烧起一团被恶狗 踪迹的怒火。一仰脖,险些将晚膳的汤水从嘴里喷出,刹那间,她恨不能将那只丑恶的老狗放进来泼上一盆污水,再一顿棍棒砸个狗血喷头。

思忖了好一会儿,守玉拿定了主意,眉毛一挑,两个好看的大眼睛倒有了难得的喜色, 很温婉地对鸣翠道:“告诉黄公公,就说我正在沐浴,让他在门外等一等,沐浴完了,我要亲自开门迎接。”

鸣翠不相信地盯着她,连小着几岁的菊香也觉不是好事,疑惑地看着主子。守玉又一次深深地点头,鸣翠才去通报。

黄俨的欢喜劲就甭提了,几块美玉,几件衣服,就能把个皇上的女人弄到手,看来皇上是真不行了,久旱之地,星星点点的甘霖也是雨啊!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没有甘霖。那就雷声,听到雷声也就感觉到风雨了,曹操说望梅止渴,我又岂止是让她望,而是让她感受 了。黄俨得意忘形,心里又嗔怪起那妮子假捏酸,让公公帮你沐浴,岂不更有情致?

黄俨想错了,吕守玉的这道门,他用权势、用珠宝是永远打不开了,最后不得不借用皇权,用近水楼台、无可阻挡的威柄,来报这晾在门外的一箭之仇。

大太监黄俨被吕婕妤诳得在门外胡思乱想做美梦,憧憬着就要到来的美好,瞪着门, 等着里面天仙的开门。天上是笑意吟吟的繁星,地上是如饥似渴的太监,一笑一颦间构成 了一道很不协调的风景。夜空深邃,深不可测,这样风景的背后将意味着什么?不会是小 白兔、大松鼠一类的童话了,一定是血肉模糊、人头落地的惨剧。小人只能防而轻易不能惹,惹了小人,历史也会为他临时改变走向。冰清玉洁、几近不食人间烟火的吕守玉,直接、决绝、冰冷和没有丁点智慧之光的为人处事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也将自己的家族送 上了绝路。

初春的夜,不时袭来阵阵寒意,黄俨冷得身上发颤,又担心常值巡夜的太监看出什么破绽,于是,等一阵便也假意巡一阵,从亥时到子时,再回到景福宫门前,已进入丑时了, 眼看天就要亮了,他的内心一阵被耍弄的焦躁。

孙狗儿扒门缝儿往里窥,灯火辉煌依旧,却没有任何动静,又敲了一通门,却悄无声息了。黄俨这才感觉出了上当,火往上涌,直冲头顶,涨的猪肝一样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额头青筋涌动,从牙缝里愤愤挤出了几个字:“不识抬举的小娘们,我看你是活到头了。”

荡漾了一晚上的春心早化作一团怒气散发到夜色中了,黄俨大步往回走,正没处泻火, 吴奇在后,孙狗儿碎步上前打灯笼照路,黄俨抬脚踢了他个狗吃屎,怒道:“没用的东西, 回去给我跪到天亮。”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白白搭进些珠宝翡翠不说,就这一夜的苦等要传出去,旁人会笑掉大牙的;皇上知道了,不把他点天灯也会把他千刀万剐了。一刻也不能耽搁,不将她置之死地,自己就死定了。黄俨气急败坏,回到司礼监,翻来覆去,没一点困意。他的坏水 一瓮一瓮的,他的坏主意也一篓一篓的,否则,他就不会在千百个太监中出人头地,成为实际上的大内总管。

从吕婕妤想到了与她同来的任、崔、鱼几个嫔妃、美人,又想起了已死了近十年、皇上至今念念不忘的权妃,对呀!她们不都嫉妒权妃吗?嫉而生恨,恨而投毒,很自然的事, 就从这里下手。几个昼夜的绞尽脑汁,搜索枯肠,终于想出了这么一条一箭双雕的、所谓陋室听风的投毒之计。

永乐方才是在气头上,深信不疑,思虑了一阵儿,想起那个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美人,虽不讨人喜欢,但并非争宠之辈,又将信将疑了。皇帝若不点头,狐假虎威的黄俨 便没了着落。决不能让计谋中途而废,否则,大祸临头的就将是自己了。

“依奴才看,”黄俨无限悲戚说,“是权妃娘娘地下有知啊!权娘娘随皇上到北京也 是春天,掐指一算,十年了,怎的那两个宫女就这时扯天,扯出了弥天大案?一准是权娘娘显灵,恳请陛下为她伸冤。老百姓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整整十年吗!想起 权娘娘的冤,奴才的心都要碎了。”

两个宫女聊的所谓投毒,恰与当年权妃临终前剧烈的腹痛相印证。权妃的早逝是永乐心中永远的痛,当年她那无限痛苦的抽搐又在眼前,永乐的心为权妃横了下来,不再考虑黄俨所言的真实性了。

“查,给朕细细地查,先把两个宫女拿到宫正司,一旦查实,朕绝不轻饶。” “奴才也想,这类杀头的案子不仔细审是不会招供的。就从两个宫女审起,若得了实,权娘娘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黄俨讨的就是皇上的圣旨。有了这道旨意,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审案、结案,随心所欲地整治他想整治的任何人。你个姓吕的小娘们,你就是天鹅,我也要把你射下来,变成锅里的烧鸡,到那时,你就是跪下求我,赤条条躺在我面前,请爷玩,爷也不会有半点怜悯之心了,想放你,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可怜鸣翠、菊香,一个二十出头,一个才十七八岁,焉能经得住黄俨授意下的皮肉之苦,两人被扒光了衣服绑在木桩上,就已吓得半死,不问青红皂白的一顿皮鞭,人早已昏死过去,被一盆凉水泼醒了,才勉强半睁开眼。大太监黄俨迈着方步走进来,在二人的对面坐下,后面跟着孙狗儿和吴奇。

望着两个瘦小的、血淋淋的身体,黄俨眯着眼,从上到下看了半天,慢吞吞道:“这 样可不好,脏了本公公的眼睛。说说,当年,是不是吕守玉着人在权娘娘药中投毒,致皇上的爱妃不治而崩?”

天哪!二人这才知道为什么会被拿到这里遭此重刑和羞辱,是主子那晚得罪了在宫里 一手遮天的黄俨,被扣上了毒死权妃的罪名。

鸣翠、菊香浑身的伤口被冷水一浸,钻心的疼痛,哭着,呻吟着,哪有力气说话。黄 俨一点都不担心她们不说,宫正司的刑具还没派上用场呢。

“来呀,”他那原本好听的声音竟变得狼嚎一般瘆人,让整个行刑室都颤抖了。“用那头号的大针给这两个死东西做做针灸,不扎疼了,不让她清醒了,不会说话啊!”

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两枚大针分别被扎进鸣翠、菊香的乳房里,两个人惨叫一声又昏死过去。

几盆凉水又让她们清醒了,乳房淌着血,模糊的双眼中,见两枚大针还在眼前晃着, 鸣翠耷拉着头,像是从嗓子眼里生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是、我,是、是我投的毒。”

“是不是吕守玉指使的?”黄俨还是慢条斯理。 “不是,是我忌恨权妃专宠,皇上不、不来,我们也无出、出头之日。” “死东西,还敢扯谎,孙狗儿,赏你个差事,用那红红的烙铁,把她胸前的两包肉给我烙平了,看她说不说实话。” 孙狗儿头一次见这阵势,既兴奋,又紧张,心里还有点后怕,哆哆嗦嗦从炭火中取出烙铁,就奔鸣翠而来。菊香尖叫了一声,哭道:“是吕娘娘指使的。”黄俨阴狠的脸上滑 过一丝冷笑,叫吴奇抓住二人的手,在口供上画了押,便扬长而去。

两个贴身的宫女不明不白被带走,吕守玉明显地感到大难就要临头的危险了。宫中十几年,只想着洁身自好,离皇上、离所有的男人远远的,以致,她的宫里,连个小内侍都没有,只有几个宫女。天性使然,她不会交结攀援,不懂人情世故,乃至把个大太监黄俨 的非分之“礼”都当成了各宫均沾的常品,待她知道黄俨用意的时候已经晚了。

只图一时畅快,晾了那只老狗,却没想今日的后果啊!她不像别的女人,亲近皇上以求荣华富贵,她的骨子里就似和男人阴阳两隔,不愿亲近以致根本都不想见任何男人。倒是皈依佛门,青灯一盏,每日里诵经、抄经、做一些庭除洒扫的事更能如愿。然而,惹了 黄俨这样的小人,连最简单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

鸣翠、菊香凶多吉少,窗外之事,她虽充耳不闻,也知自己已在悬崖边的处境了,与其被他摧辱,哪如自己了断了干净?于是,她安静地走到外间,嘱托另外两个宫女,说自己累了,身上不适,要睡上一觉,不要打搅。

一个时辰后,景福宫里狼一般闯进了一群人,直奔内室,两个宫女哪里挡得住?但进到里面,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高高的殿梁上,一束白绫下,挂着一个白衣女子,吕守玉用 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或许,她的魂灵带着她与生俱来的凝露清香从冰冷的殿堂飞向西方,了却她在人世未了的遗愿,去极乐世界修炼佛法去了。

黄俨想着吕守玉跪求的情形,想象着自己如何太师椅高坐,那二郎腿翘到吕氏头上的情形,想着也把她赤裸裸绑在柱上受刑的情形,不禁得意,吴奇伺候着,品着茶,无限惬意。

直到孙狗儿来报吕守玉已自尽的结果,黄俨泥塑木雕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了,百次千次设想的羞辱吕守玉计划一下子落空了,想直接撒在吕守玉身上的恶气成泡影了,他恼羞成怒,窜起来,疯狗一样在屋里乱转,还过不去,一脚踢翻满是茶具的八仙桌,茶水、瓷 片直奔了站在一边的孙狗儿,孙狗儿吓得顺势跪在污浊的地上,吴奇也跪下了。

黄俨大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活的都带不来,要你何用?倒不如陪她去西天算了!”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小的知错了,下回一定早下手。” “瞎了狗眼了?”孙狗儿、吴奇抬眼看看黄俨,忙起身扶起桌子,把地上的碎片扫成一堆,撮走。看着二人的动作,瞬间,黄俨的一条计谋又告完成:扫地一般,一网打尽。 毒死权妃的大罪,景福宫阖宫上下谁都跑不了,吕守玉远在朝鲜的家人、家族一个也跑不了。任宜安封了顺妃,崔珠绣病入膏肓,先放在一边,绝不能便宜了尚膳监李直那个王八,连那个美人鱼逢春也一并扫了!鸟男女,下地狱吧! 他由嫉生恨,心中骂着,一不做,二不休,免得堵心:“孙狗儿、吴奇,” “奴才在。”二人折跟头一般滚爬过来,“吴奇,把鱼逢春的永寿宫给我封死,一干人等一概不得出入;孙狗儿,继续提审那两个小死东西,就说吕守玉、鱼逢春嫉恨权妃, 串通尚膳监李直在膳食里下了药,以致权妃崩前痛苦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