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重逢

仁康二十七年,惊蛰。


“唉。”


唐昭离双眼无神地坐在镜台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大清早,她便被延龄从床上挖出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殿下,开心一点,莫要再叹气啦。”


延龄将一根金累丝并蒂海棠步摇插在唐昭离的发间,望着镜中那个齿白唇红,姿容绝代的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


“今儿可是您病愈后第一次出宫,自是要好好打扮一番才行。”


唐昭离无奈地扶了扶额:“延龄,我只是随兄长去迎一下崇霄而已,用不着这么隆重罢?”


“这也算隆重?”


延龄鼻尖皱了皱,很不赞同:“殿下,您是天家贵女,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族的颜面,是再怎么梳妆打扮都不为过的。”


自家殿下最近是怎么了?她兀自在心中暗暗嘀咕,自那场风寒后,殿下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不但衣食简朴,连平日里最看重的容貌都不甚在乎了。


不过么,瞧着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许是长大了罢,延龄略感欣慰。


小宫女顽心从门外快步走进,恭敬地福了福身:“殿下,昊王殿下已经驱车在宫门口候着了。”


“您吩咐的事也办妥了,这次的路线不走西昌长街,而是绕道西六胡同,从上京城东侧前往正阳门。”


唐昭离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不踏入西昌长街,她便不会见到何鼐,也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至于何鼐在南风馆如何,又关她何事?


她可不会再像前世那般,傻傻地去做那等以身饲毒蛇的蠢事。便让他在南风馆中自生自灭吧!


唐昭离如释重负地起身。


“既已安排妥当,那便走罢。”


……


上京,正阳门外。


如酥细雨密密地从空中垂落,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宽阔的大道两旁,具是一片融融的绿意盎然。


城门外的长亭中,几道人影相对而坐。


“崇三怎么还不来?”


顾太傅幺儿顾远望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连声抱怨:“按理说他巳时便应抵京,如今已至正午,怎得还未见他人影?”


“可叫人一阵好等。”


谏议大夫张清笑着接话道:“崇三向来随性,怕不是路上遇着了什么稀奇事物,自去嬉耍,将我们置之脑后了罢!”


“那倒是不能的。”


“喏,”顾远望冲唐昭离努了努嘴,笑了,“张兄,你莫要忘了,崇三可是有一事例外。”


“阿呀,还是远望兄想得周全!”


张清抚掌大笑:“是了,我倒忘了这一茬。”


“崇三他向来唯淳华殿下之命是从,既知道殿下在此等他,便定是不敢拖延。”


“这都什么和什么…”


唐佑宁虽心知这是事实,但却还是有一丝莫名地不爽:“倒把崇霄说得像条狗儿似的。”


“阿离是我的小妹,可不是崇霄的小妹……”


正说着,大道远处,一人一骑飞驰而来。


骏马通体纯黑,唯余四蹄白赛霜雪,正是当世名马乌云踏雪,而马上那身着暗红云纹锦袍的少年,剑眉星目,意气风发,逼人的俊美。


“吁!”


少年利落地从马上跳下,大步走入长亭,他先是极快地瞟了唐昭离一眼,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冲众人笑着拱了拱手。


“诸位,崇某来迟了!”


“崇三!”


唐佑宁快步上前托起崇霄,朗声笑道:“可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不过,怎只见你一人独行,不见车队?”


“今日有雨,山路泥泞,车队为了稳妥,便减速缓行。”崇霄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唐昭离,又道,“我怕你……你们久等,又见山中似有捷径,于是便决意先行了一步。”


“未曾想,还是迟了一些。”


他转身几步走至唐昭离身前,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两颗小而尖的虎牙:“昭昭,可有被饿着?午膳想去何处用?”


此时的崇霄尚且年少,他面容稚嫩,眸光温软,下颌还带着些孩子气的柔和,一头乌黑柔顺的发被深红发带高高地束起,发丝飞扬,像一缕缱绻春风,悠悠地吹向唐昭离。


是她记忆深处那个恣意张扬的少年。


见唐昭离怔然不语,只是出神地盯着他看,崇霄挑挑眉,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她的头。


可就当他快要摸到时,他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蓦然停顿了动作。


崇霄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唐昭离如一缕轻烟般消散在他眼前,他竭尽全力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惊醒后,他心急如焚,此后更是脱离了车队,独自一人打马去走那山间险径,一路疾驰赶回京城。直到此刻,看见唐昭离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依然心有余悸。


这反常的停顿令唐昭离回过神来。


“怎么了?”她望着崇霄疑惑道。


“没什么,”崇霄不自然地错开了眼神,心虚地收回手,抓了抓下巴,“只是方才看见有只小虫在你头上盘旋,替你拂掉而已。”


只是傻傻地被一个莫须有的梦境吓到而已。


“走罢,我们进城。”


……


众人许久未见,用过午膳后仍觉得意犹未尽,便又相携前往茶馆听书,这一听,便是听到了旭日西沉,明月高悬。


已过了宫门落钥的时辰,唐昭离便决定去别院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回宫。而唐佑宁这等爱闹之人一听这话,自是再不肯乖乖回府,吵着赖着要和唐昭离同去别院。


唐昭离被他闹得不得安生,最后只得无奈地点头应下。


此时已近戌时末,溶溶月色散落街头巷尾,给这座褪去繁华后的古老都城蒙上一层薄薄的细纱。万籁俱寂,唯有一道清脆的马蹄声仍在空旷地石板街上规律地哒哒作响。


崇霄右手牵马,左手提灯,与两位殿下并肩走在这片月朗风清之中。


他极是庆幸别院与镇北将军府比邻,使他能够以顺路的名义与唐昭离再多呆些时辰,缓解那场梦境带给他的惊惶不安。


他微微侧头,借着灯火,悄悄地注意着他高贵美丽的小青梅。


树影摇曳,在唐昭离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光影,给这张精致明艳的面容带来了亦真亦幻的朦胧之感。


贯来明媚的眼眸淡淡地垂着,她低低地望着青石板路,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脑中的思绪,会不会有片刻是与他有关?


许是昨晚梦中的场景太过逼真,崇霄总觉得心口仿佛被人剜去一块似的,泛着一种隐隐作痛的空洞之感。


少年的情思总是单纯而懵懂,他不明白这痛意因何而来,又如何消解,就仿佛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辨不清来路,望不见归途,只能在原地烦闷地打转。


但当他抬头,视线穿过迷雾,望见那轮温柔皎洁的明月后,他终于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不想和唐昭离分开。


在他对未来的畅想里,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一同长大,一同终老。至于为何要一直在一起,这是少年还不曾细思过的问题。


正当崇霄入神之际,唐昭离却蓦然抬眼,直直地向他望来。


……嘶。


崇霄连忙端正了身姿,故作淡然地微微转头,一本正经道:“何事?”


得亏夜色浓郁,掩盖了他微微发烫的耳垂和做贼心虚的神情。


她应该是……没有发现他的走神罢。


唐昭离确实没有发现崇霄的小动作。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低声询问崇霄:“白日里光顾着好奇广陵的风物人情,倒是忘了问,你外祖家可还安好?”


“甚好,”崇霄道,“外祖父虽年事已高,但却精神矍铄,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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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又已乞骸骨,每日便在家中侍奉花草,下棋遛鸟。”


“这样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我见了都有些羡慕。”


“那便太好了,”唐昭离微微一笑,“自谢太师致仕回了淮左老家后,父皇便常常在嘴边挂念着,还曾说要遣人去广陵探望。”


“如今既是安好,那他便也能够安心了。”


听了这话,崇霄突然心头一动,一个想法贸贸然闯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外祖曾为太子太傅,圣上即位后受封太师,备受圣上敬重。如今虽已乞骸骨,但身为淮左望族谢氏的一家之主,在朝中仍有着崇高的威望。


他家乃当世有名的将门世家,祖上是随先帝打江山的开国功臣,父亲为手握三十万精兵的镇北大将军,长兄长姐皆是小有名气的少年将才。


至于他么,是当今圣上亲点的昊王伴读,自小便陪在昊王身侧,与唐昭离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家世显赫且自幼熟识,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他是做驸马的极佳人选啊!!!


是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既不愿与她分离,那将她娶回家便是!


夫妻就应当是白首不相离的,他祖父是如此,他爹是如此,他哥嫂亦是如此,倘若他娶了昭昭为妻,也定当如此。


一切正合他意!


崇霄的嘴角微微翘起,深觉这主意简直妙哉。


试问这京城中,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做淳华公主唐昭离的夫婿?谁又敢与他争抢?!


他奋力压下自己扬起的嘴角,努力做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但却不知他的这番举动,被扭头想要同他讲话的唐佑宁全部看在眼中。


“崇三,你怎么了?”


唐佑宁困惑极了:“你的嘴方才怎么在抽搐啊?”


“啊!”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叫一声,面露惊恐:“你不会中风面瘫了吧!”


“……我没……”崇霄窘迫地望了唐昭离一眼,张口想要解释,但却被唐佑宁紧张地打断了。


只见唐佑宁夸张地飞扑过来,双手捧住崇霄的脸,一边慌乱地打量,一边大放悲声:“崇三,怎么不过半年光景,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越讲越难过,恨不得跳起来怒斥这苍天不公:“我们崇三这样好的容貌,就这么被毁了?不行不行,本王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崇三!你放心!明日我便派太医来将军府给你治病,宫中很有几个擅长疑难杂症的太医,定会还你一个康健的嘴巴!”


“……”


崇霄绝望了,崇霄不想讲话了,崇霄破罐子破摔了。


他用力地把唐佑宁的手从自己脸上撕下来。


“昊王殿下,小的只是嘴角有些发痒,没有中风,没有面瘫,不敢劳您为我这般兴师动众。”


“可是……”


“没有可是!”


……


转过巷尾,走过长桥,远处,依稀可见几盏灯笼在晚风的吹拂之下悠悠摆动。


别院已然近在眼前。


唐昭离一行人缓缓走近,却意外地发现别院那朱色的大门一侧,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似是被马蹄声惊动,那人抬起头,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


灯火昏黄,照亮他的脸庞。


他有着极是清雅的凤眼长眉,虽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却难掩其清隽俊逸之绝色。


唐昭离望着这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却只觉得四肢冰冷,如坠冰窟。


前世锥心的痛苦与磅礴的恨意再次涌进她的躯体里,令她一时间竟像是重回了那些被困于陋院之中孤独等死的日子。


她明明已经避开了西昌长街,为何他还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怎么敢?


可那人却对唐昭离剧烈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站定,不卑不亢地长揖一礼。


“在下何鼐,见过两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