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醒来的时候我已被放在了床上,连被子也好好盖着。


我莫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多托雷什么时候觉醒的男妈妈体质?


这简直就是鬼故事。我倒宁愿我是在地上醒的。


我撑着头恍惚了一会儿。


多托雷给的药很有用,我现在头是不疼了,只是意识依然有些昏沉。


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披上,打开门,门外是丹羽。


“丹羽大人,你……”我有些惊讶,丹羽几乎从来不会专程来找我。


毕竟他很忙,而我只是顾问身边一个小小的助手而已。若非倾奇者的缘故,我甚至不会和丹羽产生多少交际。


他似乎很匆忙,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那双眼睛盯着我,让我有些心慌。


“莫里茨先生,不,您的真实姓名或许并不是这个。”他说,“总而言之,我冒昧来访是希望能够拜托您一件事情。”


他知道了。


我的假身份。


我不动声色地稍微退后两步,眼睛瞟了一眼外面——空无一人,丹羽是独自前来。


防身的武器被我放在书桌下面,这个距离有点远,如果丹羽出手攻击的话,我可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反击。


我警戒着,不忘口头上回复他的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丹羽大人。”


“抱歉,我知道这实在是太冒犯了,但是御影炉心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倾奇者也迟迟没有消息,我最近在调查黑烟产生的原因,最后发现这一切都可能与埃舍尔带来的新技术和新矿石有关。于是我和桂木偷偷派了人去枫丹,调查了埃舍尔与您的身份。结果,想必您也清楚。”


“都是假身份,枫丹从来没有过一个叫‘埃舍尔’的机械师,至于您,埃舍尔的副手,莫里茨先生,自然也是毫无记录。”


“那你还来找我?”


我有些想笑,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觉得来单独找我的丹羽有些意义不明。


丹羽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炽热的手心全是汗。


他无比恳切地请求我:“我知道埃舍尔的目的是踏鞴砂,但踏鞴砂御影炉心失控的责任必须有人担负,埃舍尔在今天给了我一个可以吸收邪祟的装置,我别无选择,现在,只能由我带着这个装置进入高危区关闭炉心。”


他闭了闭眼,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我准备在进入炉心之前,揭穿埃舍尔的伪装。我想质问他,做这一切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双黑色的眼睛犹如深潭一般,我从未觉得丹羽的眼神如此灼人过,几乎令我无法直视,我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


“你去了,会死的。”我叹了口气,“埃舍尔的身份和目的,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复杂。”


丹羽露出一抹释然的苦笑。


“我知道。但如果硬是要选出一个人死去的话,我宁愿这个人是我。我是踏鞴砂锻刀场的负责人,这一切,理应由我来背负。但到了这最后,我的内心还有一个人无法放下。”


他深吸一口气。


“倾奇者,我的同伴,我的家人,我无法获取他的踪迹,或许您知道关于他的消息。”


我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他还活着,只不过稻妻的神明拒绝了他的求见,现在,他正返回踏鞴砂,不日应该就能回来。”


听到倾奇者无碍,丹羽松了口气。


“感谢您,能知道倾奇者无事,我放心多了。我有最后一件事情想要拜托您。”


“请您,告诉倾奇者离开踏鞴砂,再也不要回来这个地方,然后在稻妻城寻一份工作,努力生活下去。”


“我……”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是看到丹羽脸上骤然垂落的两行清泪与那悲恸的眼神,喉咙干涩,一番话又被咽了回去。


“我是埃舍尔的下属,你来找我似乎找错了人。”


握着我的手抓得更紧了,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烫伤。


“我知道,在来找您之前,我的内心也做了数万次的犹豫和挣扎。但是,每每想起与您的会面,我都能从您的双眼中看到不一样的颜色,您的眼神与他完全不同,这一点,我能肯定。”


我:“……”


过了很久,我忍不住看了看天花板,那灯光闪得我眼睛发涩。


我长叹一口气,几乎发出悲鸣。


“丹羽先生,你这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


“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做到的。”


我的一生,屡屡在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上一意孤行。愚蠢的顽疾困扰着我的思与行,即使再大的代价,我也会劝说自己行走上这条路。


衡量此的天平,不过是可笑而荒唐的,我此刻的心脏与大脑的搏动。


须弥是以著名的学术家庭为社会运转核心,除去“学术”的部分,自然也有属于“家庭”的部分。虽然我是一个阴郁而不受喜欢的家伙,但我从小所学习的,依然是最正常的观念建设教育。


换言之,我在思维上,仍是一个正常人。


这样的一点,在遇到多托雷之后显得尤为显眼。毕竟多托雷是一个无论从道德还是三观而言,都绝对偏离了大众的家伙。


我的心里或许隐藏着卑劣和懦弱的分子,但有的时候,我的大脑也会被所谓的“善良”裹挟,做出完全有悖于自己利益的事情。


就如同现在这样。


我深刻地认识到,这是我永远矛盾于多托雷的地方。


且无法改变。


实在可悲。


踏鞴砂的命运已然决定。


就在我整理好思绪前往前厅的时候,里面的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已经倒地死亡的丹羽,和露出真正面貌的多托雷。


丹羽的尸体就那样倒在地上,侧脸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看向多托雷的方向。


死不瞑目。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走进房间里,蹲下身伸手放在丹羽的眼上,将那一双犹带着愤怒与怨恨的双眼合上。


多托雷便站在一旁看着我做这些,饶有兴趣地说:“你似乎颇为不忍。是因为这短暂的相处产生了额外的感情吗?”


“不。”我站起来,“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什么?”


“旧日的回忆,旧日的人,以及,活着的恶鬼。”


多托雷轻笑:“你胆子倒是变大了。”


我低着头,不再回话。


多托雷从我身边走过,用一把匕首剖开丹羽的胸口,一枚血淋淋的心脏被取出,然后装进那个所谓的去除邪祟的装置里。


“就让我来看看吧。”披着人皮的恶鬼如此说道,“混迹人群,缺少心脏的人偶,到底能否成为真正的‘人’。丹羽大人,您的生命虽然就此长阖,但您的心脏,将会被送往您的人偶朋友的手中,亲眼见证实验的结果。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家人,想必您也会感到幸福吧。”


我感到不寒而栗。


“踏鞴砂的任务只余收尾了,人偶也将要回来。塔德纳,去联系其他人安排返回的路程吧。”


“是,主人。”


我行着礼低头出去。


多托雷在支开我,纵使是恶鬼,对于自己身边总想着倒戈的狗也毫无办法,既然无法下定决心杀死,那就只能拴好绳索,时刻注意。


他想要单独和倾奇者交谈一番,然后让倾奇者带着那个装有丹羽心脏的装置进入御影炉心。


我没有办法阻止人偶进入炉心的既定命运,但既然已经答应了丹羽的请求,我将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一些事。


我在找人安排下多托雷说的事后,找人手替我关注了稻妻城哪里还招收学徒的地方,带着一封托关系找人写下的推介信,我回到了锻刀场。


多托雷见到倾奇者之后,会回稻妻城稍作休息,两日后,安排好回至冬的船就会出发。而在那之前,我尚且还有一些时间等候在踏鞴砂。


虽然这样的动作必然会被多托雷发现。我也没做什么掩饰,只是派了专人顶替我的位置去接应多托雷。


御影炉心发生了爆炸,浓郁的黑烟反朝着御影炉心内涌去,黑烟汹涌澎湃,不多久笼罩踏鞴砂近一个月的黑烟就淡了不少。


冲天的火焰瞬间包裹住御影炉心。


我站在角落抬头看着这壮观的一幕,有些担心倾奇者能不能活着出来。


大火烧了足足一天一夜,最终才在瓢泼的大雨下渐渐消停。


而我也在外面等候了一天一夜,大脑因为长时间的运转开始疼痛,我甩了甩头,用木棍戳了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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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火堆。


虚弱而缓慢的脚步声传来。


我从木棚里站起来,看到一身黑灰,面容有些呆滞的人偶少年。


多日不见,那张脸比起之前似乎毫无变化。


不过这也很正常,若无意外,这位人偶将在世间长长久久地存活下去,既是人偶,自然也不会因为时间产生丝毫变化。


他的样子很狼狈,双颊上还残留着明显的泪痕,而他的双手,那被半遮在宽大的袖口中的双手,应该是遭受了高温火焰的烧灼,指尖被烧毁了一部分。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但没有声音。


我从棚中走出,将准备多时的信封交给倾奇者。


“稻妻城外的绀田村,有一户打铁的匠人家在招收学徒,以你的能力,在那里生存下去不是问题。这是一封推介信,里面附上了地址,我会派人将你送到岛上,之后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倾奇者颤抖着接过信封,发黑的指尖在信封纸上留下了黑色的印记。


“我没能找来救兵。”少年哽咽着,声音沙哑,“也没能见到丹羽,他说丹羽畏罪潜逃了,让我进去关闭炉心。炉心很可怕,全是大火,我以为我会死去……”


我抿了抿唇。


事实不是如此,多托雷编造了虚假的故事,将所有的罪责推给了丹羽。


但我不能说。


因为我的身份。


我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走吧,我送你一程。”


“谢谢你。”倾奇者咬着牙攥紧衣襟。


护送倾奇者离开的船只是我另付大价钱从稻妻城找来的经验老道的船夫,我目送倾奇者离开,等到海上的人和船已经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才离开。


该走了,明天回至冬的船就要出发了。


我向反方向走去,在岸边,来接我的愚人众士兵看见我很明显松了口气。


他迎过来,紧张地对我说:“您可算来了,塔德纳副官,【博士】大人问了好几遍您的行踪,眼下正在稻妻城的驻扎点,谁也不让靠近。”


多托雷船坐多了把脑子坐坏了吗……


我心里知道对方绝对是在等我回去秋后算账,心里居然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


对自己的结局,我早已在心中有了些许预算。


但即使如此,等到真正站在多托雷房门前,双手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开始突如其来地加速。


在进门的一瞬间,我闻到一股浓郁的苦味,紧接着,身体突然丧失力气,一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拽进更深处,同时关上了房门。


在窒息感袭来的同时,多托雷的气息完全覆盖了我,那个碍事的半脸面具被取下,露出其后那双猩红色的眼睛。


我被摔在床上,高大的身影覆上来,多托雷动作粗鲁地含住我的唇,舌头裹挟着什么钻进去,在里面肆虐着。


苦涩的味道随着口腔内的纠缠弥散开来,多托雷用力地攫取着我的呼吸,那灵活的舌头带着狠意碾压我的上颚和喉咙更深处。


我痛苦地吞咽着,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力,只能发出一阵阵呜咽的哭声。


熟悉的药的味道,几乎让我在一瞬间就想起之前的惩罚和刻骨铭心的疼痛。这次也毫不意外,在药粉混杂着津液被迫吞下的时候,如同刀刺的疼痛瞬间弥漫全身。


剧烈的疼痛让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多托雷已经松开了我,只是手依然环绕在我的脖颈上,带来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我喘着气,茫然地看着多托雷。


猩红的眼睛冰冷地打量着我,过了很久,我听到他冷笑了一声。


“他说你的眼神和我不一样?真是可笑。”


多托雷如此说着,冰冷和宽大的手掌附上我的双眼,我的视野顿时陷入黑暗。


“你或许应该长点教训。”他似乎是在呢喃,又似乎是在与我说话。


下一刻,宛如钻心般的疼痛吞噬了我的双眼,我感受到那冰冷的手指用力地陷入我的眼眶,在之后,血液喷涌,我忍不住痛苦地嘶嚎,在那一瞬间,意识仿佛脱离身体,连此时此刻都不知为何了。


在熟悉而陌生的惨叫声中,我听见一声悠然的叹息。


“再听话一点吧,塔德纳,即便是因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