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这一夜格外漫长。

直到天色渐露鱼肚白,弥漫的晨雾混杂着呛人的烟气,大火才终于被勉强扑灭。

曾经的繁华楚馆,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兀自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廷尉坐在废墟旁的一块石头上,满身尘土,脸上黑一道灰一道,眼中布满血丝,精心打理的官袍下摆也被燎了几个洞,

一名同样灰头土脸吏员快步跑来,低声禀报。

“大人,巴家庄园已经拿下。”

“巴家上下,除巴忠外,尽数收押。”

“有十余名门客试图反抗,已被悉数当场格杀。”

廷尉挥了挥手,声音疲惫沙哑。

“巴忠呢?”

吏员的回答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

“回大人,庄园那边抓到的人都说,巴忠今日一天都在楚馆宴饮,并未回府。”

廷尉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盯着那片仍在冒烟的废墟。

火起得蹊跷,巴忠又恰好在此。

他猛地起身,对那吏员下令。

“立刻回去审问那些巴家下人!”

“问清楚,巴忠今日出门时,身上可有佩戴玉佩、印信之类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随后,他转向那些同样忙碌了一夜,正在清理现场、搬运尸骸的众人,

“将所有烧焦尸骸,单独摆放,仔细检查他们身上的每一件物品,登记造册!”

“昨夜从火场中逃出来的所有人,无论宾客、仆役、还是乐伶舞姬,全部分开关押!”

“挨个审问!”

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废墟,

“我要知道,昨夜巴忠究竟在哪个房间!”

“这把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大人,已收殓尸首四十九具。”

令史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干涩,喉结紧张地滚动着。

“方才审讯一名侥幸逃生的婢女,她说,曾远远看到巴忠带着几人,进了西厢丙字房,之后……之后便再未见他出来。三个舞姬也指认亲眼见着巴忠带着两名护卫进了西厢丙字房。”

廷尉眼神一凝。

“走!”

他低喝一声,带着几名精干的廷尉吏,踩着滚烫的瓦砾和烧焦的木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西厢房的废墟。

曾经精巧的院落结构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焦黑的梁柱和破碎的瓦砾,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火气与某种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西厢房区域更是惨不忍睹,几乎被夷为平地,只有几堵残墙兀自矗立,黑烟仍从瓦砾堆下丝丝缕缕地冒出。

廷尉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片焦土。

他抬手一挥。

“挖!”

几名廷尉吏立刻上前,忍着脚下传来的热度,用随身携带的短铲和手,小心翼翼地开始清理覆盖在上面的焦木和砖瓦。

木炭、碎瓦、烧熔的金属器物被不断扒开。

很快,随着覆盖物被层层扒开,一片更加焦黑的区域显露出来,隐约能看到人形的轮廓。

“大人,有发现!”一名廷尉吏低呼。

众人动作更加小心,很快,四具蜷缩、焦黑的尸体暴露在晨光熹微之中。

尸体已经完全碳化变形,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容貌,只能勉强从体型上判断出是三男一女。

立刻有人上前,用沾湿的麻布小心翼翼地将四具尸体从滚烫的灰烬中抬了出来,并排摆放在尚算干净的空地上。

四具尸体,从体型轮廓上看,是三男一女。

“仔细检查!”

廷尉沉声下令。

几名经验丰富的令史立刻上前,蹲下身子,开始仔细查验。

很快,在一具相对纤细的女尸胸口处,发现了一小块金属饰物残片,上面似乎残留着一个模糊的“赵”字印记——或许是楚馆某个红牌的信物?

紧接着,又在一具男性尸体的腰部位置,找到了一块被烧得发黑、边缘破损的玉佩。

尽管蒙尘,但依稀可以辨认出玉佩上阳刻着一个古朴的“巴”字。

廷尉的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眼神微动。

“立刻!将这块玉佩送去巴家庄园,让那些被抓的巴家下人辨认!确认这是不是巴忠的随身之物!”

一名吏员接过玉佩,迅速领命而去。

廷尉则将注意力重新投向那四具尸体,他亲自蹲下身,与手下的令史一同开始仔细验看。

高温已经摧毁了大部分表层特征,但有些东西,是火焰也难以完全抹去的。

火势如此凶猛,楚馆那么多人逃了出来,为何偏偏这四人死在了这里?是意外,还是……灭口?

他翻看其中两具男性尸体的手掌,手掌部分依稀还能看出轮廓,掌心和虎口位置,有着异常粗糙厚实的茧子,这是常年握持兵器或干重体力活才会留下的痕迹。

“护卫。”廷尉低语,眼神越发冰冷。这印证了婢女的说法,巴忠确实带了护卫。

他的目光移向那具发现了“巴”字玉佩的尸体。

这具尸体的骨架似乎比旁边两具护卫的尸体要稍显单薄些,但掌心部位的皮肤残留,隐约还能看出,没有那两名护卫虎口处那般明显的厚茧痕迹。

这双手,生前更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把老鸨叫来,让她辨认一下!”

廷尉的声音嘶哑,扫视着那几具焦黑的尸骸。

那鸨母失魂落魄地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廷尉吏架了过来,发髻散乱,华贵的衣裳沾满了灰烬,脸上泪痕交错,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风光。

老鸨被推搡到那几具焦尸前,一股浓烈的尸臭混杂着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呕吐出来。

“认认!是你楼里哪个姑娘?”廷尉指着那具相对纤细的女尸。

当看到令史手中那块烧得变形的金属残片时,老鸨浑身一颤,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

她颤抖着手指过去,又猛地缩回,随即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是她!是她啊!”

“大人!这是我们馆里的绾星!六个头牌之一的赵牌!”

“她怎么就……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哭声尖锐刺耳,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