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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朝野清算(上)

寅时未至,都察院值房的桐油灯已映得满墙人影乱颤。凌风指尖碾着案头密报的蜡封,火漆碎屑簌簌落在辽东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上——"广宁卫军粮掺沙三成"的血字被烛光镀得猩红。林清芷掀帘而入,氅衣挟带的雪粒子扑灭了两盏灯,她将浸透泥水的麻袋掷于青砖地:"通州码头的漕工连夜卸了三十船'新麦',开袋全是霉变的陈粮。"

袋口绳索崩断的刹那,灰白色米虫潮水般涌出,顷刻爬满户部侍郎周延儒前日呈上的《清丈田亩捷报》。凌风剑鞘压住一只肥硕的米虫,汁液在"新增垦田万顷"的奏疏上洇出污痕:"好个移花接木!清丈出的良田竟被拿来倒换官仓存粮。"

五更鼓骤响,西华门外已跪了七位布衣御史。领头的老臣以额触地,官帽滚落处露出刺目的黥刑疤痕:"臣等冒死谏言!新政苛察过甚,蓟州已有县令悬梁——"话音未落,林清芷已展开一卷画轴,泼墨绘就的县衙后堂里,檀木箱溢出的银锭堆成小山,箱盖官印赫然是蓟州知府的私章。

"赵大人说的可是这位'以死明志'的县令?"她抖落画轴夹层的礼单,"去岁重阳,他送知府大人的翡翠白菜重二十八斤,菜心嵌的红宝石足够买下整条蓟州街市。"

乾清宫前的铜鹤吐出袅袅龙涎香,嘉靖帝的指尖在十二疏玉版上划出刺耳锐响。工部尚书王延龄突然出列,捧着的鎏金算盘哗啦作响:"启禀陛下,通惠河疏浚工程超支白银九万两,皆因新政苛待匠户——"

"王尚书这算盘倒打得精巧。"凌风截断话头,挥手令锦衣卫抬进三口木箱。箱盖开启时,新伐的柏木香混着血腥气冲得群臣掩鼻——整箱河工名册浸在血水里,最上层的指模尚在渗血。"昨夜子时,三十名河工在张家湾遭灭口,尸首怀里都揣着揭发工部克扣饷银的血书。"他剑尖挑起一本湿透的账册,"巧了,这上面记载的'河工犒赏银',与王大人在琉璃厂新购的十二幅前朝古画价钱分毫不差。"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颤巍巍举笏:"凌大人岂能以民逼官?新政不过施行旬日,怎可……"

"李大人请看真切!"林清芷忽然展开一幅十丈长的《流民图》,墨迹未干的卷轴上,枯瘦妇孺与肥硕税吏在阡陌间对峙。她指尖点向题跋处密密麻麻的手印:"这是顺天府三百里外加急送来的万民补录,昨夜又有八十九人按印——其中就有李大人家佃户的指模。"她突然翻过画轴背面,露出赭色血书:"宛平刘氏一族为抗丈田,被庄头活埋七人,血书是孩童用断指写的。"

朝堂死寂中,通政司急使的靴声如骤雨袭来。沾着马鬃的塘报展开时,凌风瞳孔骤缩——山东六府同时呈报"清丈引发民变",但东昌府急递的公文边角,却隐约可见"三月廿四"的旧年号墨迹。

"陛下!"林清芷突然割开塘报封套,抽出的竟是泛黄的《山东盐引私贩录》,"这根本不是今岁公文,而是五年前被焚毁的罪证!"她将残卷按在龙案上,某页缺失的齿痕与户部存档完全吻合:"当年负责焚毁罪证的,正是今日上奏'民变'的山东布政使!"

嘉靖帝手中茶盏砰然炸裂,碎瓷溅过凌风脸颊:"传旨!东厂即刻锁拿山东八府官员,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凌卿,朕许你北镇抚司虎符,遇抗命者格杀勿论!"

凌风接符时触到帝王掌心冷汗,余光瞥见林清芷正用银针试探碎瓷——针尖顷刻泛乌。"陛下小心!"她突然挥袖打翻新奉的参茶,汤水泼在金砖上滋滋作响,"茶中有牵机药!"

群臣哗然中,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已扣住奉茶宫女腕脉,撕开其袖口露出火镰灼伤的旧疤:"这丫头是王尚书上月收的义女吧?老奴记得光禄寺失火那夜,当值侍卫身上也有这样的灼痕。"

王延龄蟒袍下的双腿开始打颤,凌风却拾起那枚毒瓷片:"此釉彩产自景德镇官窑,烧制记录显示去岁唯工部督造过一批。"他剑锋忽转,挑开王尚书腰间玉带,暗格内滑落的瓷瓶与碎片纹理浑然一体:"大人是要自饮,还是等三木之下吐真言?"

辰时的阳光刺破窗棂时,诏狱铁链声已响彻西长安街。林清芷站在宫墙阴影里,将一枚带血槽的箭簇递给凌风:"王延龄书房暗格找到的,与九门兵变时叛军所用弩机完全一致。"

凌风摩挲着箭簇上的"天工"铭文,突然听见朱雀门外喧哗如沸。一队漕工赤膊抬着榆木棺材横撞宫门,棺盖震开时,二十具幼童尸首穿着户部赈灾的簇新棉衣,每具尸身胸口都塞着霉变的"救济粮"。

"青天大老爷!"领头漕工撞向登闻鼓的刹那,血溅在凌风官袍下摆,"这些娃儿吃了一天官粮,半夜就吐血死了!"

林清芷蹲身掰开孩童牙关,捻出半粒未咽的黍米:"米芯掺了石灰粉,遇水即胀——这哪是赈灾,分明是杀人灭口。"她突然掀开棉衣内衬,暗纹提花的绸缎上,"江南织造局"的印记还沾着胭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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