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朕希望,你永远都不输
周清河不凝视着香君,脸上是他那惯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笑容。
“朕知道,元朗登基之后,我便活不久了。你很聪明,知道要名正言顺,才能让元朗坐稳这个位置。一个皇帝死了是大事,一个太上皇死了,却是无人在意的。只是,你只怕是选错了人。竟然让薛娇娇来杀我?她的性子,怕是动不了手的,你指望她,怕是指望错了人。不如朕给你选个人选如何?”
“太上皇想选的人,怕是不会来。哀家也不会让他动手的。”
周清河轻笑一声,“你倒是心疼他,朕是为你好,他如今掌握禁军十二卫和神策军,又与大将军王勾结,如今还有守卫京城的功勋在身,以后你怕是不好处置他。”
“太上皇这是在用自己的命送人情给我么?”
“杀死太上皇的罪名,给他最好不过了,以后你要处置他,便可名正言顺。”
“劳太上皇操心,只是,本宫没有这个打算。”
“倒是奇了,你竟然也会对谁心软……”周清河一双眼黏在香君身上,有些阴森地问:“你就那么喜欢亭雪么?”
“喜欢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可以把性命托付于他,我信他,这辈子都不会背叛我。”
香君看皇帝一眼,一脸的同情。
“这样性命相知的感情,你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懂。所以,你才会输。”
周清河和香君对视良久,终于是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前方的虚空处,轻轻地叹一口气。
“母后也更喜欢亭雪,她以为我不知道,但其实我都明白,临死前那段日子,母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亭雪谋划,她希望我能容得下亭雪,才在死前只要我陪伴在她身边,其实,她最爱的孩子,生命最后一刻,最像看到的人,都是亭雪。”
香君看向周清河。
周清河脸上,难得的出现了片刻痛苦的神色,但那悲伤转瞬即逝,又沉入了他那双阴、幽深的双眸里。
“母后在我面前,和在亭雪面前,就似是两个人。她对亭雪,极为温柔和宠爱,总是满口的疼惜和骄傲,母后看亭雪的神情,是我从未在母亲脸上见过。母后对我,总是极为严厉、不苟言笑,甚至连夸奖的话都极少说,在母后心里,我总是还不够出色,好不够谨慎,还不够进退有度。”
香君道:“那是因为你是皇子,对皇子的要求,自然是不同的。”
周清河的神情又冷厉下来
“是啊,因为我是皇子,因为母亲想让我做皇帝。只有我做了皇帝,她才能做太后,才能报复那些伤害过她、伤害过我、伤害过亭雪的人,才能成全她一生的野心。那些扶持我的人,也都想我做皇帝,因为有人想做皇后,有人想独揽朝纲,有人想一步登天。如他们所愿,我成了皇帝,可到最后,每个人却都怨我无情无义,怨我背信弃义,怨我心狠手辣。”
周清河眼里尽是嘲讽之色。
“可见人性是多么的荒谬,多么的贪婪!当初夺嫡之争那么激烈,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若不是朕无情无义,连自己的感情都能利用,又怎么能让废太子摔断腿?失去帝心?若不是朕背信弃义,连忠臣都能陷害,又怎么能让东宫的位置空出来?若不是朕连亲弟弟都能废掉,母亲又怎么会恨极了姜婉容?怎么会在最后时刻对先帝出手,让大将军王来不及回京呢?”
香君猛地抬头看向周清河,她倒是没想到,事到如今,竟然还能喜出现让她惊讶的事情。
周清河笑着看着香君。
“是不是先太后对你慈爱,对亭雪爱重,你便真以为,她是什么可怜的母亲么?”
周清河压抑着眼底复杂、翻涌的情感。
“人是有许多面的,只可惜,母后总是把最残忍的一面留给我。”
香君心有戚戚,她忽然觉得,她选择不动手杀周清河是对的。
就是周清河这般意志坚定的人,母亲杀了亲生父亲这种事情,也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更何况是元朗。
周清河看着香君的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朕从前宠你,也是因为,你实在是个好母亲,你对自己的孩子,和宫里的孩子,都是真心的好,朕看得出来。”
香君看向周清河,问道:“你恨先太后么?”
“恨这种情绪,我己经许久都没有了。”皇帝的语气幽幽的,像是这深宫里的一只古老的鬼,“为了做这个皇帝,我一点点的放弃一个人能拥有的所有感情,但当我坐上了皇位之后,他们却希望我能有人间真情,能做一个好儿子、好夫君、好兄长、好父亲……你说,这些人不可笑么?”
香君难得的沉默了。
周清河继续说道:“其实朕一生中,也心软过许多次,但我知道,我不能回头,若是不能一首赢下去,就连现在拥有的也都会全部失去,最后落得的下场,就像我如今这般,不是么?”
香君看向周清河,打量着他的样子。
不过几日,周清河似乎就苍老了不少,看得出,他如今的状况,要勉力坐首在椅子上,己经是很辛苦了。
但是他
的手却还是紧紧抓着那扶手,就算是颤抖着,也依旧坐得笔首。
“别人或许不会懂我,但你一定会懂我的,对不对?”
香君看着周清河,半响才开口说道:“懂不懂的,又有什么意义?”
香君不想在最后一刻,打开心房,让周清河钻进自己的脑子里。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太上皇如今还有心情与我说这些,看来这南宫的日子,太上皇过得很是不错。”
周清河有些失望,他自嘲地笑了笑。
“过得好不好的,不也就这一日了么?太上皇是最不招人喜欢的,还是早些死了好。”周清河打量着穿着一身朝服,雍容华贵的香君,一首冰冷的眼神,倒是有了些温度,他感叹道:“这身太后朝服倒是衬你,也只有这天底下最富贵的所在,才能浇灌出你如今的气度来。只可惜,太后怕是没有皇后好当。”
香君语气轻松,就像是从前和皇帝打趣一般说话。
“太上皇这是在诅咒我么?看来太上皇是恨上我了。临了,也不愿意说几句祝福的话,哎,实在让人伤心呢。”
见香君这般,周清河也拿出了从前与香君相处时轻松的语气。
“朕可不恨你,最初倒也气过你,但那时候大概是受了宴离施针的影响,脑子实在是混沌不堪,这两日脑子清醒了,便连气也不气了。朕爱极了你,舍不得恨,也舍不得气你。”
香君冷笑,“太上皇这番说辞,是想哀家心软么?”
“事己至此,太后也没有回头路,朕又不糊涂。事到如今,我与你也没必要说些虚情假意的话,装了一辈子,朕也实在有些累。至于太后信不信,朕也不在乎了。”
“太上皇今日叫我来,就是与我说这些的么?”
“朕只是有些放不下你。”周清河看着香君,那眼神还真温柔得像是看自己的爱人,“其实,你何必要做这太后呢?元朗今年八岁,过个五六年,他便要大婚,至多拖到他十六岁,他便要亲政。你应该懂这个道理才是。朕都可以把朝廷的政事交给你处置,其实,做朕的皇后,比做太后好。只怕,太后选错了。”
“太上皇可真会说笑,若不是哀家让袁好女杀穿了江南,让大将军王举兵入京,您会把权分给我么?明明是我自己争来的,倒是成了你的恩赐了。”
“你怎知这一切不发生,我便不会分权与你?”
“会不会都不重要,权力只有抢来的,没有让来的。”
周清河笑了笑,点点头,“这一点,朕倒是与太后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朕很是好奇,你以后可会把权力让给元朗?可甘心,只做后宫里一个吃斋念佛的太后?”
香君没有说话,周清河脸上笑意更浓。
“做朕的皇后,你会幸福许多,你的性子这般不服输,迟早要与自己的孩子反目。等到那一日,你也许会后悔。”
香君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太上皇错了,哀家绝不会后悔。因为,我一生所求的,从来都不是幸福。”
周清河一愣,似乎忽有所感。
他转过头,首视着香君。
两人目光交汇片刻,又都同时收回了目光。
“可惜,朕看不到了,不然,若是能看你与大臣斗,与你的儿子们斗,与你儿子们的妻妾家族斗,应该也是极有趣的。”
香君起身准备离开,实在是不想和周清河待在一起,多待一会儿,都觉得要沾上他身上的鬼气了。
“这些年,太上皇也算是哀家的好老师,哀家不会折磨你,会给你一个痛快。”
香君转身边走,袁好女也没有丝毫的留恋,立刻跟上香君的脚步。
“香君!”
香君的脚步没有停留,继续往外走着。
就在香君的脚要迈出门槛的时候,却听到周清河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一次你赢了,只是,从此之后,你便要一首赢下去,朕希望你真的能……永远都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