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皇宫,御书房内。


暗黄的铜雁宫灯上的火苗明灭颤动,投在墙上的人影也随之飘摇轻晃。


一只灰翅红顶的鸽子扇着翅膀,扑簌簌落在床沿。早已等候在窗边的小太监忙探身向前,双手抱起鸽子,将它脚上细长的小竹筒取下,扒开塞子,展开纸条,在熹微的灯光中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小字。


只一瞬,小太监脸上恭敬严肃的表情就被烛火染上一丝暖意,他转过身,快步走到书案前的轮椅旁,将纸条摊在掌心,轻声道:“节度使放心,贵人已飞鸽传回消息,不日便入京。”


轮椅上的人松松地靠在椅背上,正举着一本翻开的奏折提笔圈画,似乎是没有听到小太监的话、也没有看到他的人,神情专注地在奏折上写着东西。


直到奏折翻完,他才缓缓放下笔。灯火照亮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冷白如烟,而被阴影遮蔽的眼睛里则是无尽的黑暗,如沟似渊,似乎下一瞬就要张口吞噬所有的光亮。


他并未说话,两指夹起小太监掌心的纸条,缓缓地将它放在烛焰上方,看着指尖乍然窜起的火苗,一声轻笑隐匿在纸张燃烧的轻微响声中。


“去告诉她。”


轮椅上的人缓缓开口,语气平静。


小太监眨眨眼,疑惑地瞟了一眼轮椅上的人,期待他能再说点什么,但他已经拿起了下一本奏折。


主子并不打算解释……


小太监默默低下头,俯身行礼:“是。”


小太监缓步退出,并没有看到奏折后面陈崔缓缓闭上的眼睛,和他落在奏折上的字——


杀。


御书房安静而幽谧,只剩灯火影影幢幢,寂静无声。


*


闹了一整晚,李昭宁回到蓬莱殿时,多数宫人已经睡了,只剩子涵等在殿内,焦急地向外张望。


她看到李昭宁从月下宫墙高大漆黑的阴影中走出时,眼睛一亮,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步跑上前,扶住李昭宁的手肘,道:“陛下祖宗,可总算回来了。”


李昭宁醉意朦胧,浅浅一笑:“不是让你们先睡吗?给朕留盏灯就可以了。”


子涵笑道:“万一节度使来呢?总得有人应付着。”


她关切地瞧了瞧李昭宁红扑扑的脸颊,掏出腰上的手帕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将她扶进寝殿的床上躺下,又去打了水替她擦了擦脸,这才凑在她耳畔轻声道:“陛下让奴婢找的东西,并未找到。”


李昭宁困得睁不开眼,翻了个身:“哦……我先睡一会儿。”


“可是陛下曾说那很重要……”子涵焦急地推了推李昭宁的手腕,“陛下?”


李昭宁单手撑起一团烂泥似的脑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想起来白天吩咐子涵替她整理奏折的事。


近几日的凉州军报皆如往常一样写着练兵、使团过境等等事宜,但李昭宁细心地发现奏折尾部的朱印很新鲜——


若军报是河西节度使在凉州所写,那么经过十几日到长安时,朱印应该是干结的橘红色,而不是新鲜的朱红。


能使朱印呈现这个颜色,这封奏折从写成到送到她面前,不会超过五天。


最近西北并无纷争,回鹘诸皇子都在内斗,不会侵犯边境,而丝绸之路也因为冬去春来而进入盛期,按理说是最容易出政绩的时候,河西节度使杨慈没有理由伪造奏折。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凉州发生了什么事,得瞒着她。


是举兵谋反,还是别的什么?


李昭宁只能试图从与凉州相关的奏报中找些端倪,但子涵刚才告诉她,上个月的奏折已经被各部收走归档,现在延英殿里,只能下本月的各部折子了。


李昭宁闭着眼想了想,但思绪混乱纷杂,根本没办法思考,她只能先躺会。


但这一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夏日暖风带着潮气吹动如烟的帘帐,穿过软烟般的纱罗,温温软软地拂过李昭宁的脸。


李昭宁倏忽从床上惊醒,窗外已是朝阳初升,屋内光线明亮,案几整齐。她赶紧掀开被子跳下床,三两步跳到案头翻找一番,却还是只找到了昨天的那一封奏折,结尾处,朱印已慢慢泛上些许黄色。


“子涵,找件衣服,陪朕去趟御书房。”


李昭宁皱眉,捏紧了手中的奏折。


既然这封奏折是伪造的,而兵部那边也被成功地骗过去了,那么真正的奏折多半就在陈崔那儿——只有他能将这么重要的机密文件滴水不漏地截获,再伪造得严丝合缝。


子涵抱来一套浅绿色的齐胸襦裙,一边给李昭宁换上,一边担忧道:


“陛下,今日休沐,御书房怕是进不去……”


李昭宁正木然想着去了御书房怎么跟陈崔说奏折的事,根本没听到子涵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应着,并未上心。


直到子涵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了声“好了”,李昭宁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映入眼帘的是镜子里娇俏可爱、顾盼生辉的一张脸,皓白的脖颈下是素白小衫,套了一层浅绿色的半臂,胸上则用暗红色的束带系着深绿色的纱裙,墨发也在耳朵两边垂下两束再挽在脑后,一副娇娆可爱的少女模样。


她惊了惊,诧异地回过头:“怎么穿这个?”


她平日都是一副无谓性别的圆领袍加束发的打扮,才能显得严谨威仪。但穿着齐胸襦裙出现在皇宫里,怕是要被众人认做哪个宫中的娘娘了。


子涵笑道:“自从陛下移居大明宫,尚衣局送来的都是裙装居多。陛下穿惯了圆领袍,正好试试裙装?奴婢看着也挺好的。”


李昭宁挑眉,牵着裙子转了一圈,探头看向子涵:“真的?”


子涵一笑:“陛下穿什么都好看。”


李昭宁眨眨眼,也不计较这些,便绕过屏风走出大殿,钻进一顶轿子向御书房匆匆而去。


素锦轻包的小轿子在御书房前停下,李昭宁钻出轿子,只见平日围守在御书房的侍卫只剩了两个,松松地站在屋角檐下,眼神怔忪;而守在门口的太监也是一脸睡意,并不像往日严整。


李昭宁脚步顿了顿,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日休沐,而陈崔肯定不在御书房。


难怪子涵给她穿得随意。


她与陈崔分庭抗礼已经有许多时日,她在大明宫,陈崔在皇宫,两相对峙,水火不容。


陈崔在御书房时,她尚且能以求见的名义进去,但陈崔不在,她想进御书房就很难了。


李昭宁携着子涵走上前,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忙理了理衣服,行了个礼,却仍旧是直着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让李昭宁进去的意思。


而两边守着的侍卫的手也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面上不复散漫,而是警觉地盯着李昭宁,身体微微弓起,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子涵担忧地轻轻扯了扯李昭宁的衣袖:“陛下,要不咱们另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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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宁却一笑,宽慰地拍拍子涵的肩膀:“来都来了,你就跟紧朕就好。”


说罢,李昭宁迎上去,对小太监道:“你知道朕来这里做什么吗?”


小太监礼貌而疏离地俯身拱手:“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陛下。”


李昭宁却并不理会他:“那朕告诉你,朕来这里,是为了找陈崔伪造奏折的证据。”


小太监明显瑟缩了一下,有些惊恐地抬头看了一眼李昭宁,又慌乱地低下头去,声音也明显颤抖了些:“陛下说……说什么,奴听不懂……”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我不想知道也懒得知道你们别来沾边」的意思,但李昭宁却不依不饶地向前一步,笑眯眯地凑上去:


“你想知道朕是从哪里发现了端倪吗?”


小太监害怕地捂住耳朵:“奴……奴……”


他嗫嚅着不敢说话,李昭宁却笑得越发得意:“是奏折上的印章颜色太过鲜艳,绝不可能是从凉州传回来,而是像在京中写就,晾干了就呈给朕的。”


小太监后背抵着御书房的门,缓缓滑下去蹲在地上,垂着头:“奴什么都没听见……”


他本就是个守门的,今日被吩咐一定要将御书房大门守好,不要放人进去,就可以去大太监那儿领赏银了。但现在他知道了李昭宁与陈崔的纷争,还知道了这么重要的内容,要想独善其身、全身而退,就再无可能。


李昭宁看着小太监一脸快哭了的表情,这才收敛了笑意:“若你放我进去,我尚且能记你一功,但若你不放,你觉得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小太监猛地抬头看了李昭宁一眼,发现她虽然穿得甚为娇俏,可神态之间的威压和锋芒有如针刺斧凿一般呼啸而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她眉眼间的一闪而过狠厉,比起陈崔,甚至开始更加激烈和锐利了。


小太监不仅想起几个月前刚登基的李昭宁,那时只知女帝聪明睿智,但如今的她,竟然也能在寥寥数语之间造就如大山一般的威压之感。


他吞了吞口水,从地上爬起来,委委屈屈地拉开了御书房的门:“陛下,请进。”


*


李昭宁走进御书房,数十排整齐的书架、雕龙绘凤的案台和堂上高悬的金匾一切如旧,只是笔架上她用惯的笔由黑色换成了黄色。


她喜欢檀木温润的手感,而陈崔更爱金丝楠木的鲜艳。


李昭宁压下心中感慨,与子涵一人一边,细细地翻找凉州的奏折。


李昭宁这一边是小榻,她先是蹲下身将小方几下的柜子翻了一遍,又把屋角的大柜子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正准备移向案桌时,听到子涵轻声叫她:


“陛下!这里有……”


李昭宁轻咳两声,示意她噤声,而后快步走过去,接过子涵手中的奏折,展开一看,只见标首处写着《凉州都督府呈兵部状》。


李昭宁心头焦躁一扫而空,欣喜道:“就是它!”


但随着李昭宁一行行读下去,原本因喜悦而笼起的眉眼逐渐变得冷肃、震惊,甚至骇然。


子涵察觉到李昭宁的面色变化,忙问:“陛下,怎么了?”


啪地一声,李昭宁手中的奏折掉到了地上,掠起卷卷滚动的浮尘。


子涵捡起奏折,再看向李昭宁时,她原本红润的脸颊上已经没了半分血色,连嘴唇都苍白,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睿王……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