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喜欢写文章,便是错吗?”


裴砚转过身,皱眉看着她,目光闪闪:“君子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正道,为何要自降身份,去写末流话本,还要去勾栏瓦肆中传卖?”


李昭宁毫不示弱:“科举已废,再不开谋生之道,天下读书人靠什么生活?靠一身正气吗?”


裴砚道:“刘勰讲‘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1),若读书人都去写话本小说,且不说圣贤之道,国家都将无法理可依,又谈何谋生?”


李昭宁定定地望着他:“圣贤之道写在话本里就不是圣贤了?”


裴砚背着手:“话本小说,多写吃喝情爱、贪婪虚荣;但儒家则截然相反,克己才能修身。”


李昭宁思忖片刻,认真地问他:“人的情感和欲望,就真的与读书之道对立吗?”


裴砚挑眉:“否则呢?”


“口腹色财是人立身之根本,这些欲望哪有什么不堪之处?”


裴砚正欲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


“一个连自己的欲望都要压抑和控制的读书人,他怎么去正视黎民百姓的欲望?”


……


“难道裴卿读书,是为了成为神明站在高处俯视蝼蚁,而不是见众生百态而仍然保持对天下人的怜悯和温情吗?”


裴砚手上一颤。


他眼前的李昭宁突然变得陌生,不再是那个与他玩玩闹闹的小狐狸,而是让他隐隐感受到一股威压之气,正缓慢又无声地向他沉下来。


李昭宁不再看裴砚,她垂下眼睛,有些哽咽。


她想起登基那天,她站在太极殿听到山呼万岁的那一刻,一些莫名其妙但又像命中注定的责任,就牢牢地被她背在了肩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裴卿言之凿凿,小说话本多么污秽不堪,可是朕认为,话本里各种各样的每一个人,负重前行的气节和傲骨,都比现实中复杂狠厉的人心更值得追寻和倾心。”


裴砚望向李昭宁的眼睛,漆黑如夜的双瞳此刻已经隐隐泛上一层雾气,将她眼中复杂的情绪尽数隐去。


裴砚闭上眼,双眸微微发涩,呼吸重得能听到鼻尖的嘶嘶声。


他突然很难过。


莫名地,裴砚仿佛看到一座由书本堆砌的高楼,风一吹,摇摇欲坠。


他喉头滚动,淡淡开口:“陛下讲这么多,就是为了给话本小说正名?”


李昭宁的思绪还浸在家国之思的沉痛中,猛地听到这句,忽然抬头看着裴砚。


她悠悠一笑:“不然呢?”


文字是她在这个世界中不堪重负、摇摇欲坠时,撑着她的一支拐杖。


有些事她做不到,但笔下的人可以替她做到,她与她的角色一体两面,成为对方苦苦支撑着向前走的勇气之源。


裴砚凝眸看她,看了很久,行了个礼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好。是臣僭越了。”


惊蛰已过,满院虫鸣,空余一帘风月晴。


裴砚平时都是丑时才回府,今日子时刚过,王娇就听见下人来报说儿子回来了,便牵着裴子游去裴砚房间找他。


王娇握着裴子游的小手,悄悄叮嘱道:“一会给哥哥道歉时,记得把你抄的书拿给他看,态度要诚恳,说你错了,知道吗?”


裴子游抿着嘴唇,忐忑地点点头。


他哥哥文采出众,治学极其严谨,而且他生气时,越是不动声色,怒气越大,后果越严重。


裴子游还记得小时候改写《孟子》玩,并没写多少,哥哥却让自己在祠堂跪了七日,母亲亲自来劝都不行,硬是让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抄了五百遍《孟子》。


裴子游和母亲一起进了书房,看到裴砚正坐在书案前,便小心地将抄好的一摞厚厚的纸笺放在桌上,再退回堂前跪下,规规矩矩拱手道:


“老师,子游来认错了。”


裴砚神色淡然,默默拿起裴子游抄的书,一页一页看。


他脸上不是前些日子常见的死气,而是眉目间隐隐透出轻微的颓然之色。


哥哥大约是累了?


裴子游跪好,背挺得笔直,双手虽然背在身后,眼睛却不时扫一下裴砚的脸。


裴砚语气平静:“抄的书,都记住了?”


裴子游点头:“都记住了。”


为了让哥哥放心,裴子游把重要的章节都背了一遍给哥哥听,还简单地讲了讲文章的意思和自己的心得。


他讲完,裴砚脸上的冷意才稍微缓和了些:“不错。”


裴子游长舒一口气,与母亲释然地相视一笑。


王娇一直站在一旁,这时才缓缓走上前,对裴砚笑道:


“他今天很乖,不吵也不闹地抄完了书,还央着你父亲给他讲了很久的诗文。”


裴砚点头,唇角有了笑意:“是母亲有心,教子有方。”


王娇也微笑起来:“你也别太拘谨,陈崔对你确实不好,但你要是为此一直颓靡不振,不就是正中了他的下怀了?”


裴砚望向王娇,宽慰道:“谢母亲关心,陈崔如何,我并没有放在心里。”


裴子游从地上弹起来,母子三人在府里走了走,说了会话,便都回房去睡觉。


裴砚回房后,正准备吹灭书案前的灯盏,突然看到了那本裴子游揣在怀里的话本。


那是李昭宁写的,文风很熟悉,他看两眼就知道了,根本不必借助什么行文习惯或落款署名。


他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那本书,坐在案前,从头开始看。


话本写的是一个女子,为了反抗既定的命运而勤奋努力,最终逃离束缚,也终于与一路同行的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书里对情事的描写很生动,有时也很露骨,情节激烈处,甚至能透过文字看到作者心中深深的挣扎,但那女子总有一股生生不息的韧劲,如源源泉水一般汇聚成溪流河海,将她推向浪潮之巅。


不知看了多久,裴砚一抬头,竟发现床边坐了个人,红衣白裙,娇俏可爱。


一直吹在心头的风突然停了。


裴砚走过去对那人道:“你怎么在这?”


那人弯唇一笑,眼眸似夜空般澄净清宁:“裴郎君在想昭宁,昭宁便来了。”


裴砚后退一步:“我并无此意……”


她突然站起来,走过去,双臂环住他,把头埋在他肩上:“好,是昭宁想。”


怀里传来陌生的压感,裴砚本该推开,却没有推开她。


莫名地,他伸开双臂,抱住了眼前的女子。


他记得话本里也是这么讲的,女子深夜来访,男子推拒一番,可是情难自禁……


裴砚本能地放弃了推拒的部分。


……


清晨的阳光穿过帘帐,裴砚缓缓睁开眼,在被子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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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手脚,才发现腰间的被子是湿的。


他猛地掀开被子,可床上除了一片水渍之外,哪里有什么红衣女子?


都是梦。


昨日的话本还在床头,摊开放着,正读到男女主角月下相见的那一段。


下人听到屋内反应,端着水推门进来,准备伺候主人梳洗。


裴砚见状猛地盖上被子,怒喝道:


“出去!”


下人眼中的裴砚虽然浑身死气,但也从不乱发脾气,被他一吼,惊得一盆水都泼在了地上。


他赶紧慌乱地拿东西擦,却又被裴砚大声怒斥道:


“擦什么,出去!”


他手上一抖,手中的盆也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顾不上捡,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带上门。


房间里,裴砚一个人飞快地穿好衣服,走出门,快步往街道上走。


他昨晚回来后便向宫里告了假,今日不用早朝。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与叫卖声不断,裴砚却不觉得吵,甚至希望声音更大一些才好,才能遮住他心里的呼呼风声。


他昨晚说什么来着?话本小说,果然是催生欲望和堕落的祸水。


裴府里,收拾房间的下人们抱着湿淋淋的被褥对了对眼神,相视一笑。


“我还说今早大郎君是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害羞……也不知道看上谁家女郎了。”


“休要乱讲,小心夫人割了你的舌头!”


“夫人一向宽和。再说,咱家郎君都二十四了,怎么就不能有思慕的女郎了?”


“若真有倒好了,咱们家大郎君已经沉默寡言快半年了,要是有哪个姑娘能让他高兴,我宁愿把月钱都给她!”


两人笑闹一阵,给房间整理好,便相携而出。


却看到已经折返回到院子里的裴砚,黑着脸定定地盯着他俩。


两人浑身一颤,跪倒在地,不住地求饶。


“再乱说话,不用夫人动手,我会割了你们的舌头。”


裴砚刚才在街上转了一圈,本想找个茶楼坐坐,刚坐下没多久,就发现屏风后面,说书人正在讲的,就是李昭宁话本里的故事。


那说书人也颇通口技,说到精彩处,还会即兴给观众来上一段只听声音就觉得香艳无比的表演,赢得满堂喝彩,尖叫连连。


裴砚实在听不下去,换了个茶楼,却发现还是在讲同一本书;再换,还是。


奇了怪了,怎么京城的茶楼都讲同一个故事?


难道他们没有别的故事或话本可讲了?


裴砚认定此事蹊跷,便回了府,遣人去查。


过了两三天,探查的下人们有了些眉目,裴砚便静坐细听。


“禀告郎君,近些日子,京城突然有好多人卖话本,买的人图个新鲜,倒也没什么稀奇。”


“但是两天前,宫里负责采买的那位内监竟直接去了西市新开的书肆中,将书肆里的话本存货一扫而光,自此之后,京城的读书人便都去那书肆买书了。”


“那书肆里卖的话本并不是完结本,而是一卷一卷卖的,有些卖得火爆的书甚至还限量,若去得晚,就没了。”


“京城最近最受追捧的当属《情人愿》这本了,郎君近日在酒楼茶舍中听的,就是它。”


裴砚闭眼冷哼。


他床头的那本册子,书名就叫《情人愿》。


他思忖片刻:“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