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水路
窗外惊雷炸响,照得凤仪宫内忽明忽暗。
汪容容忽然轻咳一声:“陛下,臣妾记得柳尚书半月前刚举荐其侄接管赈灾粮仓?”
闻人彦眸色一沉。
施宁薇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当即跪行两步:“臣妇愿以女子商队全部存粮解滨州燃眉之急。”
“哦?”闻人彦挑眉,“商队存粮几何?”
“新米三千石,陈米五千石。”施宁薇不假思索,“另可三日内从江南再调万石。”
这个数字让帝后二人俱是一怔。
汪容容凤眸微眯:“施娘子好大的手笔,就不怕血本无归?”
“商队创立之初便立过誓——”施宁薇望进皇后眼底,“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闻人彦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
他伸手虚扶施宁薇:“顾卿得妻如此,朕心甚慰。”
“只是,你到底是个妇人,不知朝堂上的事情,柳尚书到底是先帝的肱股之臣……”他叹息一声。
施宁薇明白。
前世她死的时候,柳旭仍旧活着,没了顾玮帛,只怕他在朝堂上可谓是呼风唤雨……
气氛一时尴尬。
汪容容忽然轻抚茶盏,指尖在青瓷边缘划过:“世子妃这三千石新米,准备何时启运?”
施宁薇听出皇后话中机锋——一打破这尴尬,二问她要如何避开柳旭的耳目。
她抬眸时,正巧捕捉到闻人彦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味。
“回娘娘,第一批明日卯时便可从南郊仓库出发。”她故意顿了顿,“只是……”
“只是什么?”闻人彦挑眉。
“只是需要工部签发通关文书。”施宁薇直视帝王,“崔尚书先前想将他的女儿送进侯府,却被世子拒绝,难免他会迁怒于我,故意使绊子,另外……”
“要是世子所言为真,只怕他做贼心虚,更不会……”
闻人彦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坚定:“你只管押送粮草,剩下的时候朕会为你做主……”
“倘若真的能够给崔尚书和柳尚书定罪,你便是大周的功臣。”
施宁薇踏出宫门时,暮色已沉得发紫。
她攥着袖中御赐的金牌,指尖被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这令牌可调动沿途驿站的马匹,却未必挡得住柳旭的暗箭。
“去南郊仓库。”她钻进马车立即吩咐,车帘落下时扫见宫墙拐角闪过一道黛蓝衣角——是工部衙门的服色。
车轮刚转动,暴雨便倾盆而下,雨水冲刷着车顶,像千万只手指在敲打。
施宁薇掀开垫子,取出暗格里的舆图,滨州官道用朱砂标着三个红圈,正是前世柳旭派人劫杀粮队的地方。
“世子妃,到了。”
月娘举着油纸伞冲过来接她时,南郊仓库前已火把如龙。
穆云英正指挥着伙计将麻袋装车,粗身上的衣裳被雨水淋得透湿,发髻散乱地贴在颈侧。
“三千石新米全在这了。”穆云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压低声音,“但方才巡防营来查过三次,说是搜查逃犯。”“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事情给解决了,只是借用了你的名头——”
施宁薇望向仓库角落——十几个麻袋明显被利刃划开过,白米洒了一地。
她蹲下身捻起几粒,米香里混着淡淡的桐油味。
“他们在找引火之物。”施宁薇冷笑,“柳旭这是要制造粮仓失火的假象。”
穆云英原想着自己轻易就把那些人给打发走了,是自己的本事,却没想到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施宁薇突然抓住穆云英的手腕,急急道:“英英,你速去告诉装车的伙计,每辆车底板下都藏两桶沙。”
惊雷炸响,照亮穆云英瞬间恍然的脸。
子时三刻,最后一辆粮车套好了牲口。
施宁薇正在核对路引,忽然听见仓库后墙传来石子滚落的声响,她吹灭油灯,借着月光看见墙头蹲着三个黑影,手中钢刀泛着蓝光。
“月娘。”她不动声色地唤道,“去把西南角的火把都灭了。”
当黑暗吞没半个仓库时,施宁薇抽出袖中玉笛。
清越的笛声穿透雨幕,十二个青衣护卫立即从粮车间跃出——这是赤乌骑。
墙头传来闷哼,随即是重物落地的声响。
穆云英白着脸跑来:“抓住两个,服毒自尽了,还有一个……”
“放他走。”施宁薇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让他回去告诉柳旭,粮队寅时出发走官道。”
穆云英倒吸一口气:“你真要……”
“我们走白杨渡。”施宁薇抖开舆图,指尖点在一处蜿蜒的蓝线上,“漕帮的兄弟在码头备好了船。”
寅时二刻,三百辆粮车悄悄驶出仓库,施宁薇裹着粗布斗篷骑马在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她握紧袖中匕首回头,却见一队玄甲骑兵举着火把追来,为首之人高举明黄绢帛。
“陛下口谕!”御林军统领在马上拱手,“特派末将护送世子妃前往滨州。”
火把照亮绢帛上的玉玺印鉴,也照亮骑兵队伍中那几个被捆缚的人——正是白日里在粮仓做手脚的巡防营士兵。
施宁薇瞥见他们腰间露出的柳府令牌,忽然明白了闻人彦的用意。
这是帝王的警告,也是交易。
“代我谢过陛下。”她微微颔首,转头时发现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晨雾中,运粮车队像一条苏醒的青龙,正朝着暴涨的黄河游去。
——
白杨渡的晨雾裹着鱼腥气,施宁薇立在船头,漕帮的乌篷船吃水极深,压得浪花不断拍上甲板,她望着岸边逐渐远去的玄甲骑兵,御林军统领的铠甲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世子妃,舱底有动静。”月娘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施宁薇指尖一颤,漕帮的船夫们仍在撑篙,可船速却明显慢了下来。
她佯装整理披风,俯身时听见木板下传来细微的刮擦声——像是铁器划过船底。
“让船老大过来。”她低声吩咐,袖中玉笛已滑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