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日出新事
即便眼前这个女人浑身都散发着不属于她的气味,脸上有着她从未有过的表情,又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有花心思看清来人到底是谁,但他本能地知道,就是她。
而且,是她主动搂上来的。
可不是她嘴里说的什么,他在等她。
秦无瑕心中一软,另一只手臂自觉横过她背心,抚着她的肩膀,让自己能将她整个人扣紧。
他将鼻尖埋进她颈项深嗅一口,在一堆无法忍受的嗅觉刺激中,终于找到熟悉的气味。
代表满足的气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了。
自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坚持将她带回望君山,倾尽所有把她治好,可真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却怕得两手发抖。
好在,那时她眼中虽不甚清明,但展现给他的第一个表情,是充满仰慕的笑脸。
她笑说,“愿持冰玉色,岁岁映君姿”,他便跟着笑了。
她愿与他终老。
于是他竭尽心力、不管不顾,甚至不惜使用禁药秘术。原本一切向好,却在某一天,他的她像被抹去般消失,徒留下羸弱的躯壳。
她忽然变成一具内里空空的木娃娃。
木娃娃眼中无他,只有什么举案齐眉、侍奉夫君的疏远样子。
他是失落的。
直到她想同他看日出。
春寒料峭,望君山巅极寒会损害她的身子,让他好不容易调养将成的至纯之体受损。他气她不知珍惜,说了重话。
可她眼中的受伤那么真实,他又有些悔。
夏日的第一天,他重新摆了宴在山巅等她。可直等到日晒头顶,下人才在紫苑找到她,说她在门前捧着汤药站了半日。
蠢吗?
那女人明摆着折腾她,她竟还赶着过去,不惜将他抛到脑后。他有些生气,不慎划破了寻杖内侧。
秋日初至,他决定将李妍儿送走。
原本想着,李妍儿上山便能替她应付那女人,她也有个伴,没想到她全然不复许州那时与李妍儿吵嘴的活泼,反而变得更加消沉。
李妍儿离开那日,他满山找她,看到她时,她整个人几乎淹没在霞光里。霞光照得人心里发软,他想与她温言几句,却被她冷言劝退。
他依然决定在行一步,坚持要她与自己同去送李妍儿,要她亲眼看见他已将流言的源头送走,许州却忽然出了大事,他不得不往。
谁知一去便是整个秋天。
再见时她浑身是血,他想靠近,却被她眼神中的怨怒所摄。那一刻,他忽然想再一次不管不顾将所有人都赶下山去,天地间只留他们两人,如同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然而他再不能了。
今非昔比,朝堂局势动荡,江湖风云变幻,他有了软肋,便不再是能够毫无顾忌、随性而为的秦无瑕。
他要快些恢复,带她下山,寻一谁人也找不着的隐秘处,在乱世之中,护她周全。
谁想她却比他更快。
离去似寒冬般悄然降临,他抛下一切紧追而来。
可他看见的却是,她奔向其他男人,有了别的羁绊。她躲着他防着他,甚至将他抛到脑后、打算再一次忘个干净。
她甚至毫不留恋地推开他,言之凿凿,要回墨家堡!他怎会许她回墨家堡!
秦无瑕手臂用力,骨骼轻响间,他忽而觉着,是不是将她捏碎了,嵌入他的身体,一切便都好了?
“疼”
疼痛袭来,呼吸几乎断绝,墨微辰在最初的震惊和激动过去之后,蓦然发现,这幻觉似乎不太对劲。
眼前的秦无瑕一身利落黑衣,勾勒出修长轮廓,冷峻且英武,与白衣时的出尘仙气截然相反。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如此穿过,又怎会这般真实且具体地出现在眼前?
二则,他的身子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硌人?
三则,他不是说在梅林候着她?
墨微辰推开眼前的胸膛,疑惑地抬头看。他的眼眸清亮,映着一个发髻散乱,狼狈不堪的她。
秦无瑕眯起眼:“挨了打,想起我的好了?”
墨微辰滞住,似乎意识到什么。
“我承认,在玉壶春的雅间,我生气了。我将你按在门上的力气用得是大了些,可你也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就算扯平。”
她后仰着脸退了一步,注意到秦无瑕身后的霄飞和霄莱。
护卫在侧,岷山派在场,秦无瑕的手当着许多人的面,肆无忌惮地将她腰肢重新圈住拉回怀里,温声表白:“只要你愿意回头,我等你也无妨。”
他那双含情目眼帘倏然半垂,长长睫尾抖动似染了粉红:“那日你所介意的花魁,其实是我准备…”
墨微辰似被人泼了一大瓢冷水,用力将他推开了。
居然,真是秦无瑕本尊。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盯着他错愕的眼睛,语气冷淡得似陌生人。
“秦山主与我有约,”雪夫人幼稚的嗓音中难掩刻薄,“难不成你以为,他是因为你来的?”
雪夫人随即换了副脸色,转而对秦无瑕道:“妾身见过山主。失约并非妾身所愿,实在是被琐事绊住求山主将我带走,妾身感激不尽。”
“不行!”不等秦无瑕表态,墨微辰已然横刀拦在雪夫人身前,“你不能带走她!”
秦无瑕被她推开,讶异之余,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正思索着哪儿又惹了她,陡然听见雪夫人发言,大大地了然。
她那日见他至玉壶春,表现得极生气极悲伤。他起先也跟着生气,跟着失落,事后冷静一想,又有一丝高兴。
她误会他去玉壶春的理由,生气即证明,她在乎他。
但她误会了自己去找雪夫人的缘由。
“辰儿,”他上前一步,“我与你一道。有话我们两个说。你先放开雪夫人,她只是个可怜女子。”
墨微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雪夫人可怜?
屠寺案的嫌疑人,身负邪妄蛊术,甚至就在不久前,在她面前操纵母蛊连杀两人,连她也几乎葬身鱼嘴——
“你怎会觉着她可怜?”墨微辰心中挤压的委屈惊惧,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对他的不满,“山主为了一个女人,连是非也不分了?”
秦无瑕整个人僵住。
他早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听得久了,有时甚至生出一种奇异的痛快。
但他万万没想过,说这话的人,还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