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白素贞和小青
祖宇的话音刚落,场内便掀起一场骚动。
大多数人都朝卫风投去同情的目光,心中对祖宇生出一股不满。
祖宇不通文墨,粗蛮无礼,常在诗会生事,显摆威风。并且数次借比武之名,对得罪他的人施加报复,早已引来众人厌烦。
无奈这人投胎投得好,有一个权势惊人的爹撑腰。众士子虽然不满,却是敢怒不敢言。
“祖君既以空手相搏,卫某自当以拳脚相陪。”
卫风满脸通红,咬了咬牙,手臂猛地一甩,将长剑抛回给李勋。
他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身体里的自尊让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祖郎本欲先夺剑再将人击败,以逞足威风。此刻见计划落空,面容顿时浮上一层戾气,狞笑道:“既然你不识抬举,那便怨不得我了。”
他身形陡然一晃,欺近卫风身前,右拳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地朝卫风肩胛击去。
卫风仓促抬臂格挡,却见祖郎拳势骤然一变,化拳为爪,五指如铁钩般扣住他的手腕,猛然一拧。
卫风闷哼一声,整条右臂顿时酸麻无力。
不待他喘息,祖郎左腿已如毒蛇吐信般扫出,正中他的膝窝。
骨节错位的脆响清晰可闻,卫风踉跄倒地,豆大的汗珠顺着煞白的脸庞滚落。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惊呼。那些与卫风相熟的人,虽然知道卫风善击剑而不善手搏,但也没想到他竟败得如此之快。
祖郎居高临下地睥睨卫风,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笑意,鞋底踩住卫风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地加重力道。
他一边踩一边不可一世地扫视四周,目光不经意间与观战的严毅对上,顿时一愣。
从对方深邃而冷峻的眼神中,他感受到了警告之意。那双原本平和的眼睛,此刻却似藏着锋芒,从他心间划过,让他不寒而栗。
祖郎下意识地就要抬脚,忽听一声清喝破空传来:“放了卫风,我来与你切磋。”
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走入场中。
青年身材修长,肩宽背阔,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他原本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裘袍,此时已经脱去,露出里面的袴褶和衣服包裹下的虬实肌肉。
“朱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祖宇惊怒出声,眼中既有忌惮,也有意外。
朱桓是吴县朱氏的核心子弟,其父朱林在许贡麾下任职。以时下江东错综复杂的关系,朱氏与祖郎乃是同一阵营。因此在祖宇之前的比武中,朱桓从未站出来与祖宇为敌,今日不知为何,竟一反常态。
“取兵器吧。”朱桓扭头朝步练师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渐渐由犹豫转为坚定。面对祖宇表露出的不满,只是淡淡一笑。
祖宇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登时恍然。嘴里连说了三个好字,怒气冲冲地走向兵器架,犹豫片刻,挑了一杆镋。
镋是一种长达十尺的重型兵器。形似叉,中有利刃似枪尖,称‘正峰’或‘中叉锋’。两侧分出两股,弯曲向上成月牙形。下接镋柄,柄长六至七尺。
这种兵器,只有力气很大的人才会使用。
祖宇深知朱桓剑术过人,自己如果使剑,绝非其对手。唯有以镋克剑,才有几分胜算。
朱桓神色如常,气定神闲地走到兵器架前,朝一柄长枪摸去。手伸到半途,又停了下来,取了一柄环首刀。
祖宇见状大喜,只要朱桓不用长柄兵器,一切都好说。
朱桓举起环刀,在空中挥舞两下,试了试轻重。提刀走回场中,横刀在手,静静地与他对视。
两人隔着数米,相对而立,一股杀伐之气席卷全场。
镋和刀都是战场上才会使用的兵器,很少在比武时出现。围观人群顿时察觉到了危险,纷纷后退数十步,给两人让出了足够的战斗空间。
咻!
僵持片刻后,朱桓率先打破沉默。脚底在地面用力一踏,倒提环刀,身形如离弦之箭,迅疾无比地朝祖宇冲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是习武之人的常识,他必须快速近身,才能对祖宇构成威胁。
“找死!”
祖宇大喝一声,骤然暴起!镋锋破空,三叉寒光直取朱桓咽喉。
朱桓身形微侧,握紧刀柄,刀光如雪,横斩镋杆。
锵!
金铁交鸣,火迸溅,二人错身而过,脚下草地被踩出两个寸许深的凹痕。
围观人群看得紧张无比,大气也不敢出。
祖宇狞笑,镋势陡然一变,横扫千军,刃风呼啸罩向朱桓。
朱桓不退反进,刀走偏锋,身形如游龙般切入镋影死角,刀锋直逼祖宇手腕。
祖宇猛然后撤,镋柄回旋格挡,却见对手刀势忽转,环首刀划出一道凌厉弧光。
只听‘嗤啦’一声清脆的撕裂声,祖宇肩部的衣服瞬间被刀锋划开,露出一道豁口,鲜血渗出,染红了衣衫。
围观人群相顾骇然,这哪里是比武,分明是以命相搏。
祖宇低头瞥了一眼肩上刀痕,眼中凶光暴涨,猛然抡镋狂砸,力道刚猛无匹。朱桓却如风中柳絮,刀随身走,每一击皆以巧劲化解。
二十招过后,祖宇呼吸渐重,镋势虽猛,却始终沾不到朱桓衣角。
突然,朱桓刀势骤疾!环首刀化作一道银虹,直刺祖宇镋柄衔接之处。
铛!
脆响震耳,祖宇虎口发麻,镋锋竟被一刀挑偏。未及回神,朱桓已旋身逼近,刀背重重拍在他胸口。
砰!
祖宇踉跄后退数步,面色铁青。
啪啪!
严毅双手击掌,朝朱桓投去赞许的目光:“好刀法!”
这朱桓不愧是与徐盛同一层级的猛将,以刀对镋,武艺、胆略皆是上上之选。而从其比武中所展露的策略来看,也当得起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八字,可知其颇谙兵略。
只是此人为人高傲,不喜被人驱使,家族又依附许贡,倒是难以招揽。
不过既然来了钱塘,就休想再回吴县了。待自己平定吴郡后,此人自会归降。
严毅望向朱桓的目光饱含深意。
朱桓不理祖宇愤怒瞪视的目光和周围此起彼伏的掌声,迫不及待地朝步练师看去。
自从第一次与步练师相遇,他便喝下了一碗名为‘单相思’的苦酒。不顾族人失望的眼神与危急的局势,一路追到钱塘。本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的一番深情必能打动佳人芳心。不料竟从步练师的母亲口中得知,步氏与全氏正在全力撮合严步二人。
朱桓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
以前与他竞争步练师的,只是张承、祖宇等辈,并未对他构成太大威胁。但是现在,竞争对手里突然多了一个严毅,事情顿时就不一样了。就好比一个平静的水塘,突然闯进来一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抢食。
同为男人,朱桓很清楚这条鲨鱼的可怕。如今这条鲨鱼竟公然出现在步练师身旁,怎能不让他心急如焚
强烈的危机感逼迫下,朱桓不惜得罪祖宇,也要踏着祖宇的尸体,向目标发起最凌厉的攻势。
他的心砰砰直跳,脚步如踩云端,朝步练师走去。
但只走出两步,他整个人便僵住了,双眼睁大,脸色苍白,一颗心碎成了无数片。
心目中的女神,此刻正微仰着脸,瓷白的颈线在光下如釉般莹润,一抹浅绯自颊边晕开,眸光盈盈地望向严毅,连睫毛都染上了羞涩的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心底的柔情。
不!
朱桓心底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呐喊,难以置信地倒退两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黯淡下来。
严毅望着他精彩的表情变化,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人怕不是个神经病吧。
他循着朱桓的目光望去,顿时明白过来。心中不禁一叹,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不过步练师此时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胜过朱桓,倒是完全不在意朱桓的情绪。
到了他今日这般地位,已经有所明悟。有些人才,不是求来的,是大势逼来的。区区一个朱桓,还不值得他有所舍弃。
朱桓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喘着粗气望向严毅。
对方的眼神温和而冰冷,犹如一个掌控一切的神邸,在俯视他这个凡人。
朱桓魂不守舍,手中环刀砰地一声掉在地上。
几个来自吴县的友人以为他在刚才的比试中受了暗伤,连忙上前,扶着他走到一旁。
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场中的氛围多了几分沉凝,不复之前的热闹。
李勋轻咳一声,提议道:“比武既已结束,当行酒作诗,方不辜负这西湖美景。”
这个提议很快获得通过,众人纷纷点头,其中一人问道:“以何种方式作诗投壶、酒令,还是曲水流觞”
李勋展颜一笑,朝严毅拱手道:“今日既蒙君侯亲临,自当恭请君侯定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齐声应和。
严毅对吟诗作赋毫无兴趣,剽窃后世诗句更是让他有种淡淡的负罪感,随口道:“此事就由张君决定吧。”
张承微微一怔,偷偷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并非假意推诿,于是道:“既是临湖赏景,就以曲水流觞的方式行酒作诗吧。”
他的拼爹光环已经迭满,在年轻士子中的地位颇高,没有人提出异议。
“以何为题”一名士子问道。
张承目光转向步练师:“练师,你属意何题”
步练师眼波流转,望向波光粼粼的湖水:“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这里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西湖,便以西湖为题吧。”
众士子拍手叫好。
几个随从闻言,连忙跑向不远处的一顶营帐,从帐内取出五六根丈许长的柏木条。
木条上开有榫卯凹槽,几人手脚麻利地将凹槽相互嵌合,又以浸过桐油的麻绳层层绞紧。片刻功夫,便做成了一根五六丈长的木杆。
这根木杆便是‘曲水流觞’的工具。
所谓曲水流觞,是指在风景优美的溪流或水渠两侧铺设席位,供参与者就坐。再将扁平适合飘浮的酒杯放在溪流上游,任其顺流而下。酒杯漂到谁的面前停下,谁就要取起酒杯饮酒,并即兴作诗一首。
如果所赋诗句不符合要求,或是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便需罚酒。作诗完成后,会有人记录下来,日后汇编成集,称为‘禊帖’。
不过西湖宽阔,临湖处尽是淤泥,显然不适合落座,故而要用木杆来截停酒杯。
几个随从做好木杆后,用狼毫在上面一一做好标记,然后抬着木杆跑到湖边,选了一处水流较缓的地方,将木杆伸向湖面。
不一会,一只巴掌大的桐木酒盏自上游悠悠漂来,随着水波轻轻打着旋儿。待漂至长杆近前,盏沿嗒地一声轻触木杆,恰巧卡在两道绳结之间,就此停下。
一个随从凝神细观绳结位置,回头大喊道:“头筹者,豫章程乐程君。”
“不想这头彩竟落在某身上。”程乐故作愁苦地轻叹一声,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整了整衣冠,起身走到场中,眺望远处湖面,眉头微蹙。
周围的人开始为他计时。良久,李勋提醒道:“还剩七刻分!”
程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吞吞吐吐地道:“桂楫分星斗,碧衣宿露浓峰.”
“时间到!”一个盯着刻漏的士子‘幸灾乐祸’地喊道。
程乐苦笑着拿起满满一大杯的酒盏,一饮而尽。
众士子拍手叫好,不少人被他挤眉弄眼的滑稽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打趣道:“程君啊程君,依我看,你分明是馋这杯酒,故意不将后半句吟出。”
席间顿时欢腾起来。
随后,陆续有士子起身,或作诗,或饮酒。
十多轮后,湖面的酒盏在代表严毅的绳结位置悠悠停下。
士子们面面相觑,相互交流眼神。
只听说君侯善领兵,从未听说他善诗赋,大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放水时就放水罢。
唯有‘见识’过严毅诗赋水平的步练师,眸子里流转着别样的光彩,对他充满信心。
严毅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有些苦恼地起身,拱手道:“毅才疏学浅,若勉强赋诗,只怕要唐突了这满座风雅。既然诸位雅兴正浓,不如容我说个西湖旧闻,权当助兴。”
众士子相视莞尔,心照不宣地略过这无伤大雅的逾矩,拍掌应和。
步练师眼波盈盈一转,只当严毅是在‘藏拙’,目光向他望去,似嗔似恼间透出几分娇态。忽又一想,听故事也挺有趣,唇边悄然绽放一抹浅笑。
严毅清了清嗓子,心想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宣传一波西湖,给钱塘城再迭一层文化属性,朗声道:“话说人文初祖年间,西湖畔有一条修炼千年的白蛇,名为白素贞,还有一条小青蛇,名为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