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滟随波千万里
药圃深处,一方特制的苗床被竹架与轻纱围起,陆阿桂正弯腰调整着遮阳的苇帘。
见两人走近,他直起身,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瞧瞧,这苗床可是仿西域气候特制的。"
陆昭阳松开许延年的手,俯身细看。苗床中的土壤呈现出罕见的赤金色,表面撒着一层细碎的白砂,十几株嫩芽刚刚破土,两片圆润的子叶上还沾着晨露。
"夜明草?"她指尖悬在幼苗上方,不敢轻易触碰。
陆阿桂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皮质册子:"按你信中所说,用七分沙土掺三分火山灰,每日酉时浇水三勺。"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这草古怪得很,白日闭合,夜晚舒展,非得用月光照射才能长好。"
许延年好奇地凑近观察:"真有夜间发光的奇效?"
"大食国的商人是这么说的。"陆阿桂用木棍轻轻拨开一株幼苗旁的土壤,露出几根细如发丝的银色根须,"说是能治夜盲症,还能安神定魄。"
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西域带回的笔记,对照着幼苗仔细比对。她这次回医仙谷,除了带许延年见师父定下婚事,更重要的是为圣上寻些缓解病痛的药材。真脏脉乃不治之症,但若能减轻头疾之苦,也是好的。
"旁边种的是什么?"许延年指向苗床边缘几株深紫色的植物。
陆阿桂眼睛一亮:"这可是稀罕物——南诏来的'紫灵芝'。"他小心地拨开植株周围的苔藓,露出伞盖下细密的纹路,"三年才长一寸,最是养心静气。"
陆昭阳心头微动。紫灵芝配合西域的安神香,或许能缓解圣上夜间头痛的症状。她轻轻抚过灵芝边缘,触感冰凉如玉:"师兄种了多久?"
"去年腊月移栽的。"陆阿桂得意地一笑"用了点特殊法子,长得比寻常快些。"他忽然压低声音,"师父说,这株再养三个月就能入药了。"
阳光透过轻纱照在苗床上,将夜明草的叶片映得近乎透明。陆昭阳仔细记下每株草药的生长状况,心中盘算着如何搭配使用。
许延年站在她身侧,目光在她专注的侧脸与药草间游移,安静地等她与师兄讨论完。
"再往里面走,还有更好的。"陆阿桂收起册子,引着两人向药圃更深处走去。
小径两旁的花木渐渐高大起来,有些甚至攀上了特意搭建的竹架。
陆昭阳认出了岭南的龙眼藤、剑南的雪莲草,还有几株她从未见过的奇特植物。
"这是..."她停在一丛叶片如剑的植物前,紫色的花苞低垂,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天竺来的'优昙花'。"陆阿桂神秘地眨眨眼,"三十年一开花,据说能见者延寿。"他拨开层层叶片,露出根部缠绕的红绳,"我去年才种下,离开花还早着呢。"
陆昭阳俯身轻嗅花苞,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延寿之说自是虚妄,但这香气确实有宁神之效。她想起圣上日渐憔悴的面容,心中暗叹。
许延年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怎么了?"
陆昭阳摇头,勉强一笑:"只是想起些医案。"
陆阿桂看了看两人,又指向远处:"那边还有从新罗移来的'千年艾',我去看看长势。"说完便提着水壶离开了。
待他走远,许延年轻声问:"在想圣上的病?"
陆昭阳微微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囊边缘:"圣上的病虽药石难医,但若能减轻些许痛苦..."她声音渐低,眼中闪过一丝无力。
许延年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干燥:"你已尽力了。"
药圃深处传来潺潺水声,两人循声走去,发现一方石砌的小池,池水清澈见底,几株水生草药随波摇曳。陆阿桂正蹲在池边,往水中撒着什么。
"这是寒潭水引来的。"他头也不回地说,"养着雪山'冰魄莲',最是清热去火。"
池底沉着几块莹白的石头,中央一株莲花亭亭玉立,花瓣如冰雕玉琢,几近透明。陆昭阳蹲下身,手指轻触水面,寒意顿时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好冰。"
"那当然。"陆阿桂得意地说,"这水是从后山寒潭引来的,四季不化。"他指了指池底的白石,"那是昆仑玉,能保水温恒定。"
许延年也伸手试了试水温,立刻缩了回来:"比冬日的井水还冷。"
"冰魄莲只在这般环境中生长。"陆阿桂从池边拿起一个玉碗,小心地舀了些水,"花瓣研粉,可镇剧痛。根茎煮汤,能退高热。"
陆昭阳眼睛一亮。圣上头疾发作时痛不欲生,这冰魄莲或许能派上用场。她详细询问了采摘和炮制的方法,陆阿桂一一解答,还从怀中掏出个小本子,上面画着精细的图示。
"就知道你会感兴趣。"他将本子塞给陆昭阳,"都记在这里了。"
陆昭阳感激地接过,指尖抚过那些工整的字迹和图示。师兄总是这般体贴,知道她对医药的痴迷,从不吝啬分享自己的心得。
"师兄最好了。"她轻声道,眼神真挚。
陆阿桂摆摆手,耳根却微微泛红:"少来,还不是看你带回来那么多西域种子。"他转身指向药圃另一侧,"那边还有从吐蕃来的'雪灵芝',要不要看?"
三人沿着蜿蜒的小径继续探索。药圃比陆昭阳记忆中扩大了许多,几乎占据了半个山谷。每走几步就能发现新的惊喜——岭南的龙血树、渤海的珍珠草、甚至还有几株来自遥远波斯的郁金香。
"这些..."陆昭阳站在一片开满蓝色小花的圃地前,惊讶地睁大眼睛。
"没错,就是你从龟兹带回来的'忘忧草'。"陆阿桂弯腰摘下一朵,递到她手中,"已经可以入药了。"
蓝色小花在掌心绽放,五片花瓣如星芒舒展,花心一点金黄,散发着淡淡的蜜香。陆昭阳记得阿尔斯兰说过,此花能缓解心口疼痛,安神助眠。
"我试过几次。"陆阿桂压低声音,"配紫灵芝煎服,对心悸有奇效。"
日头渐高,三人在药圃中央的凉亭休息。陆阿桂取来一壶用忘忧草泡的花茶,又端上几样点心。茶水温热,带着淡淡的甜香,入喉回甘。
"师兄这些年真是把药圃经营得越来越好了。"陆昭阳捧着茶盏,目光扫过四周郁郁葱葱的药架。
陆阿桂难得露出几分腼腆:"师父常说,医者父母心。这些草药能多救一个人,辛苦就值得了。"
许延年静静听着,目光落在远处一株开满白花的树上。花朵小巧玲珑,成簇绽放,远看如雪覆枝头。
"那是..."
"安息香。"陆阿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从西域移栽的,去年才第一次开花。"他起身摘了一枝回来,递给许延年,"闻闻看。"
许延年接过花枝,清香顿时盈满鼻尖。那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甜暖,令人心神宁静。
"花可制香,树脂入药。"陆阿桂解释道,"最能安神定痛。"
陆昭阳接过花枝,轻轻捻下一朵放在鼻端。这香气让她想起长安宫中缭绕的熏香,圣上批阅奏折至深夜时,常需此物提神。若能改良配方,或许...
"想什么呢?"许延年轻声问。
陆昭阳将花枝还给他:"在想如何配一味新香。"
陆阿桂闻言,立刻来了精神:"要加龙脑还是麝香?我这儿都有上好的。"
三人讨论起香料配方,不知不觉日已西斜。夜明草的叶片果然如陆阿桂所说,开始缓缓闭合。
"该回去了。"陆昭阳收起笔记,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