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相逢无纸笔

寅时刚过,陆昭阳便已起身。她束好发髻,铜镜中映出一张素净的脸,她将软剑缠于腰间,袖口用皮绳扎紧。临出门前,指尖在药柜前停留片刻,取了个青瓷小瓶纳入袖中——瓶中是她特制的醒神丸,以薄荷、冰片为主料,最适合熬夜后提神,许延年昨夜定是熬到很晚。

长安城的晨雾如纱,坊门刚开,巡夜的金吾卫正与晨起的商贩交班。晨雾中的长安城静谧如画,巡夜的更夫还在打着哈欠。陆昭阳步履轻快地穿过街巷,靴底踏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大理寺值房外,许义正抱着刀打盹,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陆先生?这么早..."

陆昭阳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噤声。她轻轻推开门缝,只见值房内烛火已熄,许延年和衣躺在窄榻上,一卷案宗还握在手中。晨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眉心那道悬针纹即使睡梦中也未舒展。

陆昭阳放轻脚步走近,目光掠过他泛青的眼睑。袖中瓷瓶被掌心焐得温热,她犹豫片刻,终究没忍心叫醒他,只轻轻抽走他指间快要滑落的案卷。角落里有条半旧薄毯,她抖开来正要盖上,却见许延年睫毛微颤。

"昭阳..."他含糊呢喃,翻身时官服领口蹭开一线,露出锁骨处淡红的压痕。

陆昭阳屏息凝神,确认他未醒才继续动作。薄毯覆上肩头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下颌新冒的胡茬,刺痒感顺着指尖窜上耳尖。案几上七份验状整齐排列,朱砂批注密密麻麻,最上面那份还沾着茶渍,定是熬夜时打翻了茶盏。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能想象出他昨夜伏案疾书的模样。

"陆先生来得真早。"周寺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昭阳闻言收回手,转身时已恢复平日的清冷神色,顺手将案卷归位:"来看看案情。"

周寺正探头看了眼熟睡的许延年,压低嗓子:"少卿大人昨夜核对案卷熬到三更天,刚合眼不到两个时辰。"

"让他多睡会儿。"陆昭阳走向外间方桌,袖中瓷瓶轻轻搁在茶盘旁,"新配的醒神丸,温水送服。"

晨光渐盛,衙役们陆续点卯。陆昭阳与周寺正、赵主簿在外间低声讨论,听见内室传来窸窣声响。许延年掀帘而出,衣袍微皱,发冠也有些歪斜,眼中还带着惺忪睡意。

"你来了。"他看到陆昭阳,眸光一亮,声音因刚醒而有些低哑。

"你醒了。"陆昭阳递上温水,目光扫过他凌乱的衣襟,"先把药丸服下。"

许延年接过瓷瓶倒出两粒碧色药丸,薄荷清气瞬间冲散混沌。他仰头吞服时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颌滑入衣领。陆昭阳别开眼,将方才的发现又陈述一遍。

"大人,早膳备好了。"许义适时地出现,手里提着食盒。

四人围坐用膳,许延年边吃边听周寺正汇报晨间的讨论。热腾腾的粟米粥下肚,他精神好了许多,目光不时瞥向对面的陆昭阳——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圆领袍,衬得肤色如玉。

"我有个发现。"陆昭阳放下粥碗,"七位受害者,虽然住址分散,家境不同,但有个共同点——她们都爱穿红衣。"

许延年筷子一顿:"红衣?"

"刘家女儿衣柜里挂了三件大红襦裙;王家小姐的丫鬟说她最爱石榴红;昨日问过的几位,家人也都提到她们常穿朱红、绛红之类的衣裳。"陆昭阳取出一张纸,上面记满了各家证词。

赵主簿挠头:"可长安城爱穿红的女子多了去了..."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共同点。"许延年起身,"再去各家细问,看能否发现更多。"

日头渐高,四人分头走访。陆昭阳与许延年同乘一车,先去西市刘掌柜家。

马车穿过西市喧嚣时,许延年正用帕子擦脸。陆昭阳从药囊取出青玉梳递过去,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仪容不整。狭小车厢里,梳齿穿过发丝的声响格外清晰。

"低头。"陆昭阳突然开口。

许延年依言俯首,感受到她指尖穿过发间,将散落的发丝拢起。她束发手法利落,不像寻常女子编辫盘髻那般缠绵,却让他脊背绷得笔直。官帽戴正时,耳尖已红得滴血。

陆昭阳道,"你眼下都青了。"

许延年下意识摸了摸眼眶:"案子棘手。"

陆昭阳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敷一会儿,能消肿。"

许延年接过,布包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温热适中。他依言敷在眼上,感到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

"别动。"陆昭阳声音很轻,"帮你揉揉。"

许延年浑身一僵,随即在她的指尖下慢慢放松。那双手力道适中,精准地按在穴位上,驱散了他连日来的疲惫。马车微微摇晃,两人的呼吸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好了。"片刻后,陆昭阳收回手,"下次别熬那么晚。"

许延年摘下布包,眼前的世界似乎清明了许多。他望着陆昭阳平静的侧脸,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最终只是轻声道了句:"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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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绸缎庄挂着歇业木牌,刘掌柜见他们又来,脸色不太好看。陆昭阳温言解释来意。

“令爱是否偏爱某种红色衣料?”陆昭阳单刀直入。

刘掌柜表情一滞:"小女最爱朱砂染的云纹锦,去年及笄时..."他突然噤声,浑浊老眼泛起泪光,"出事那晚,她穿的就是新做的朱砂红裙。"

陆昭阳与许延年交换了一个眼神。离开刘家后,他们又走访了另外两家,发现情况惊人地相似——受害者都在案发当日穿着鲜艳的红衣。

"不是巧合。"回程的马车上,许延年沉声道,"歹人是冲着红衣女子来的。"

陆昭阳若有所思:"红色显眼,夜间也易辨认..."

"而且..."许延年犹豫片刻,"在有些人眼中,穿红的女子更...轻浮。"

陆昭阳眸光一冷:"无稽之谈。"

许延年点头:"但歹人很可能这么想。我们需要排查近期是否有针对红衣女子的骚扰事件。"

回到大理寺,周寺正和赵主簿也带回了类似发现。四人汇总线索,发现七位受害者不仅爱穿红,且案发时都身着红衣。

"红衣...沉水香..."许延年喃喃自语,"总觉得还缺了关键一环。"

陆昭阳起身:"我去趟药库。"

"药库?"周寺正愕然。

"查查有没有能改变体味的药材。"陆昭阳已经走向门口,"若歹人真用了药,或许能顺藤摸瓜。"

许延年跟上她的脚步:"我陪你。"

大理寺的药库阴冷干燥,架子上摆满了各式药材。陆昭阳熟练地穿梭其间,指尖掠过一个个药屉。

"沉水香昂贵,但若混合其他药材,可以延长香气..."她拉开一个抽屉,"比如加入白芷、甘松..."

许延年站在她身侧,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药库光线昏暗,唯有高处的小窗投下一束光,正好照在她的睫毛上,如同蝴蝶振翅时洒落的金粉。

"找到了。"陆昭阳取出一片干花,"这是降真香,与沉水香类似,但更清冽,像松木..."

许延年凑近闻了闻,确实有几分像受害者描述的"松枝香"。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

"能弄到这些香料的..."许延年快速思考,"要么是药铺,要么是..."

"香料商人。"陆昭阳接话,"或者...懂药理的大户人家。"

日已西斜,四人再次聚在正堂。许延年铺开长安城坊图,指着西市一带:"这一片有六家香料铺子,明日分头去查。重点是近期购买过沉水香、降真香的客人。"

周寺正挠头:"可若歹人易容..."

"再高明的易容也有破绽。"陆昭阳道,"而且他需要定期补充香料。"

许延年点头:"还有红衣这个线索。从今日起,派人暗中留意夜间独行的红衣女子,尤其是西市附近。"

公务议定,衙役们纷纷退下。陆昭阳收拾药箱准备离开,却被许延年叫住。

"我送你。"他取下官帽,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暮色中的长安城华灯初上,两人并肩而行,路过永兴绸缎庄时,橱窗里正红蜀锦灼灼如火,陆昭阳驻足停下:"就像这种红。"

许延年凝视那匹红锦,金线绣的牡丹纹在灯下流光溢彩,不知为何想起了陆昭阳散下长发时的模样——若是她穿上这样的红裙...

"在想什么?"陆昭阳歪头看他。

许延年仓促回神:"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穿红应该很好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话太过直白,这般轻浮的言语,实在不该对她说。不料陆昭阳只是微微一笑:"我不爱穿红。太张扬。"

"白色更适合你。"许延年脱口而出,声音混在夜市喧嚣里,"像..."后半句消散在风中。

陆昭阳耳根微热,低头加快脚步。许延年跟上她,两人一时无话,却都不觉得尴尬。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全都成了此刻的陪衬。

安仁坊的小院门前,杜安早已点亮灯笼。陆昭阳转身道别,却见许延年欲言又止。

"怎么了?"

"这几日..."许延年声音低沉,"务必小心。那歹人专挑..."

"我知道。"陆昭阳柔声打断他,"我会注意。"

许延年哑然,最终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明日见。"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陆昭阳轻抚腰间的软剑。她不是需要保护的弱女子,但许延年的关心,让她心头泛起丝丝暖意。

院内,杜安已经备好晚膳。陆昭阳坐在灯下,取出今日记录的线索反复查看。红衣、香料、夜间作案...这些碎片般的线索,究竟该如何拼凑?

她起身走向衣柜,指尖掠过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全是素色。不知为何,许延年那句"你穿红应该很好看"在耳边回响。陆昭阳摇摇头,熄灯就寝。

窗外,满月如盘。同样的月光也照在大理寺的值房里,许延年正对着案卷苦思冥想。红衣女子、神秘香料、来无影去无踪的歹人...这案子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他们才刚刚触到边缘。

他取出陆昭阳给的提神丸,含了一粒在口中。苦涩中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明日,或许就能找到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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