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东望路漫漫

朱雀大街上尚有积雪,许延年的乌皮靴踏过,溅起细小水花。大理寺门前的石狮上还挂着残雪,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腰间玉佩与刀鞘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踏入大理寺正堂,正堂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本该休沐的几位同僚竟都到齐了,周寺正俯身在案几上翻阅卷宗,赵主簿则捏着鼻梁,眉头紧锁成川字纹。

"许少卿来了!"裴肃从太师椅上起身,三缕长须随着动作轻颤。这位大理寺丞年近五旬,素来沉稳,此刻眼中却带着罕见的焦灼。

大理寺卿李崇背对众人站在窗前,闻声转身。

"延年,坐。"李崇指了指身侧的席位,声音低沉如钟,"事态紧急。"

许延年拱手行礼,腰间新佩的素白香囊随着动作轻晃。他不动声色地扫视堂内——案几上堆着七八份卷宗,砚台里的墨已经半干,显然众人已商议多时。

"昨日西市绸缎庄刘掌柜之女投缳自尽,幸被救下。"周寺正递过一份案卷,"救下后诊出有孕三月余,女子哭诉不知道被何人所辱。"

赵主簿补充道:"这已是本月第三起。前两起分别在安业坊和崇仁坊,皆因事关女子名节,苦主不敢声张。"

许延年翻开案卷,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刘氏女的供词断断续续,只说那歹人夜半潜入闺房,以巾蒙面,事后威胁若敢声张便杀其全家。

"可有共同之处?"许延年抬头问道。

裴肃捋须道:"受害女子皆在十六至二十岁之间,家中略有资财。案发时家人俱在,却无人察觉异样。"

堂内一时沉寂。窗外传来衙役操练的呼喝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许延年想起陆昭阳也是这般年纪,心头蓦地一紧。

"歹人行事极为谨慎。"李崇踱步到沙盘前,指着上面插着的小旗,"七起案件散布各坊,毫无规律可循。"

许延年起身走到沙盘前。长安一百零八坊的模型在盘中星罗棋布,七面小红旗零星分布,确实看不出关联。

"可有留下物证?"

周寺正摇头:"受害者皆说歹人戴着麂皮手套,连发丝都未遗落一根。"

赵主簿压低声音:"最奇的是,这些女子事后都记不清歹人形貌,只说闻到过淡淡的沉水香。"

沉水香?许延年眉头微蹙。此物贵重,非寻常人家能用。

"延年怎么看?"李崇开口询问道。

堂内众人目光齐集。许延年沉吟片刻:"当务之急是保护尚未报案的苦主。可密遣差役走访各坊药铺,查近三月来购买堕胎药的记录。"

裴肃眼前一亮:"既能找到更多苦主,又不至打草惊蛇。"

"另需查沉水香的来路。"许延年继续道,"长安城内能用此香者不过数十家。"

李崇点头:"此事就交由你全权处置。需要多少人手尽管调配。"

许延年拱手应下,却听赵主簿犹豫道:"只是…这些女子大多闭门不出,如何问询?"

"请位女医。"许延年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补充道,"比如前日为陛下诊病的陆大夫。"

堂内众人交换着眼色。周寺正说道:"女子问女子,确实便宜。只是那陆大夫..."

"医术精湛,且口风极紧。"许延年声音平静,耳根却微微发热,"陛下都信得过,想必无碍。"

李崇拍板:"就这么办。延年去请陆大夫,其余人按方才所议分头行事。"

众人领命散去。许延年落在最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香囊上的竹纹。裴肃忽然凑近,低声道:"听闻陆大夫住在安仁坊?"

许延年面色不变:"裴大人消息灵通。"

"老夫只是好奇。"裴肃眯着眼笑,"素来冷面的许少卿,为何独对这位陆大夫青眼有加?"

院中海棠被风吹落几瓣,正沾在许延年肩头。他轻轻拂去,淡淡道:"为办案罢了。"

走出大理寺时,日已西斜。许延年翻身上马,却见许义蹲在衙门口石狮旁打盹,显然是从曲江池一直等到现在。

"大人!"许义揉着眼睛跳起来,"这就回了?"

许延年摇头:"去安仁坊。"

许义小跑跟上,犹豫道:"大人,案子棘手?"

许延年没有回答,只是眉头微蹙。这案子涉及多名受害者,皆神志恍惚,记不清事发经过,只隐约提到一种特殊香气。若是寻常歹徒,大理寺自有手段追查,可这些女子惊惧过度,对男衙役极为抵触,根本问不出有用线索。

而陆昭阳,不仅医术精湛,更难得的是她性子沉静,言语不多,却总能让人安心。

穿过繁华的东市,街上行人如织,丝毫不知暗处潜藏的危机。马蹄踏过朱雀大街,许延年想起陆昭阳今早给他香囊时微红的耳尖,胸口像被温水浸过般柔软。可转眼又要请她介入这等腌臜案子...他想起那些受害女子,胸口像压了块石头。若不能及时破案,恐怕又要有无辜者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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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仁坊的小院清幽雅致,院墙边栽着几株梅树,此时花期已过,枝头只余零星残蕊。许延年抬手轻叩门环,门内传来脚步声。

"谁?"杜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是我,许延年。"

门闩轻响,杜安拉开门,见是他,连忙行礼:"许大人。"

小院静悄悄的,杜安说陆昭阳回来后一直在书房未出。许延年轻叩门扉,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进来。"

推门而入,只见陆昭阳伏案疾书,窗边白瓷瓶里插着几枝新摘的梨花。陆昭阳正伏案翻阅医书,案头一盏清茶袅袅升腾热气。听见脚步声,她抬眸望来,眸光清冷如霜,却在看清来人时微微柔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么快就办完案了?"

许延年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个案子想请你帮忙。"

陆昭阳放下书卷,静静看着他,等他继续。

许延年将案情简要说了一遍,刻意略去那些不堪的细节。说到女子莫名有孕时,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目光落在案角的一方砚台上。

"需要我做什么?"陆昭阳直接问道。

许延年抬眼,"那些女子她们对男子极为抵触,问不出线索。我想……若有一位女医出面安抚,或许能有所得。"

陆昭阳已经起身:"现在就去?"

许延年怔住:"你不介意?"

"医者眼中只有病患。"陆昭阳将银针包放入箱中,动作利落,"何况那些女子经历了那么苦的事。"

陆昭阳转身走向屋内,"稍等,我换身衣裳。"

许延年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环顾四周,院中药架整齐排列,各类草药分门别类,连晒药的竹筛都摆得分毫不差。一如她这个人,清冷、利落,不带半分拖沓。

不多时,陆昭阳换了一身长衫出来,发髻重新束紧,整个人愈发显得清俊挺拔。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递给许延年:"安神的香囊,给那些女子用。"

许延年接过,他将香囊收入袖中,暮色透过窗纸,许延年望着她专注的眉眼,想起初见时她救人的样子——也是这般,不问缘由,不计得失。

许延年唇角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又很快恢复如常,他轻声开口道。:“多谢。”

陆昭阳摇头,发间玉簪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让许延年心头一颤,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许义早已备好马车等在坊外。见他们出来,连忙掀开车帘:"大人,陆先生。"

陆昭阳微微颔首,上了马车。许延年随后踏入,车厢内空间不大,两人对坐,距离不远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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