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烛怜光满

五更三点,太极宫的晨钟穿透薄雾。许延年整了整官服领口,前几日本要出发陛下突然传旨暂缓两日,今日一早又宣他进宫,命他即刻前往苏州查办一桩漕粮贪墨案,连父亲都颇感意外。

"许爱卿到了?"宦官尖细的嗓音从殿内传出,"陛下宣大理寺少卿许延年觐见——"

紫宸殿内,李世民正在批阅奏章。见许延年进来,他放下朱笔,目光如炬:"朕听闻长安近日有些流言蜚语?"

许延年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臣惭愧,有辱圣听。"

"年轻人。"李世民轻笑一声,从案头取出一份奏折,"苏州刺史裴琰上表,说今岁漕粮少了三万石。户部核查,账目却分毫不差。你觉得蹊跷在何处?"

许延年略一思索:"若是寻常贪墨,当在账目上做手脚。账目无误而实物短缺,若非监守自盗,便是..."

"便是什么?"

"漕船有诈。"许延年抬头,"或许真运了三万石,只是中途被调包了。"

李世民满意地点头:"朕也是这般想。裴琰奏称,漕船途经太湖时屡遭'水匪'袭击,可当地驻军却从未擒获一人。"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许延年静静等待皇帝的下文,心中已隐约明白此次外派的用意——既是查案,也是避风头。

"许卿。"李世民突然话锋一转,"你拒婚龟兹公主,当真因为..."

"臣确有隐情。"许延年跪伏于地,"但绝非坊间传闻那般不堪。臣心中..."

"罢了。"李世民摆摆手,"朕不过一问。苏州案关系漕运根本,你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另外..."他从案头取过一道密旨,"这是给你的专断之权,必要时可调动当地府兵。"

许延年双手接过,沉甸甸的绢帛似有千钧之重。

离开皇宫时,朝阳已经升起。许延年径直回了太傅府,父亲正在庭院中练太极。

"圣上派你去苏州?"许景松收势问道。

许延年点头,将案情简略说明。许景松沉吟片刻:"裴琰此人与太子少师杜正伦有姻亲,你查案时需拿捏分寸。"

"儿子明白。"

收拾行装时,许义一边叠衣服一边嘟囔:"公子,咱们真就这么走了?陆先生那边..."

许延年手中动作一顿:"留封信给杜安。"他取出一张薛涛笺,提笔又放下,最终只写了寥寥数语:"奉旨赴苏,归期未定。珍重。"

墨迹未干,许义已经封好信笺。许延年看了看腰间的香囊——陆昭阳送的安神香已经快用完了,只剩下淡淡的药香。

"走吧。"他系上披风,"午时前要赶到渡口。"

长安城外,漕河码头帆樯如林。许延年登上官船时,几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正在不远处交头接耳。其中一人左眼有道疤,正是昨日在太傅府外见过的面孔。

"公子,有人盯梢。"许义压低声音。

许延年不动声色:"记下特征,开船。"

官船缓缓驶离码头,长安城的轮廓渐渐模糊。许延年站在船头,望着滔滔河水出神。此去苏州千里,不知归来时,安仁坊的小院是否还会亮着那盏灯...

三日后,船至洛阳。许延年换了快马,沿运河继续南下。时值初夏,两岸稻田青翠欲滴,农人弯腰插秧的身影如点点墨迹。路过驿站休息时,他总不忘打听漕粮案的蛛丝马迹。

"听说太湖最近不太平。"一个老船夫啜着粗茶道,"好几艘商船遭劫,连官盐都敢动。"

许延年递过几文钱:"可知水匪什么来头?"

"邪门得很!"老船夫压低声音,"那些人黑衣蒙面,来去如风。最怪的是..."他左右看了看,"有艘船上的伙计说,听见水匪说官话!"

官话?许延年眸光一凛。普通水匪多是草莽,怎会说长安官话?

离开驿站后,许延年改了行程:"不去苏州城了,直接转道太湖。"

太湖烟波浩渺,万顷碧波在阳光下泛着碎金般的光芒。许延年扮作茶商,在湖畔的胥口镇住下。这小镇因漕运而兴,街上到处是脚夫和商贩。

"客官要买茶?"客栈掌柜热情招呼,"咱们湖西山里的碧螺春可是贡品!"

许延年要了间临湖的客房,推开窗就能看见码头上来往的漕船。他让许义去打听最近漕粮的动向,自己则去了镇上的酒肆——这种地方最易探听消息。

酒肆里鱼龙混杂,几个漕帮打扮的汉子正在划拳。许延年选了角落的位置,要了壶当地酿的"三白酒"。

"...那批粳米明明装了船,到杭州却成了陈谷!"一个络腮胡汉子灌了口酒,"老子押漕二十年,头回见这等怪事!"

"王哥小声点!"同伴紧张地张望,"听说刺史大人已经派兵查了..."

"查个屁!"络腮胡拍桌,"那些当官的,指不定..."

他的话戛然而止。酒肆门口进来三个衙役打扮的人,领头的瘦高个眼神阴鸷,腰间佩刀上缠着红绸——这是苏州府衙捕快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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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延年低头饮酒,余光却见那捕快径直走向漕帮汉子:"王老三,又在这嚼舌根?"

络腮胡立刻怂了:"刘捕头明鉴,小的就是喝多了..."

"管好你的嘴。"刘捕头冷冷道,"再敢胡说,小心吃板子!"

待衙役离开,许延年上前给王老三添了杯酒:"这位大哥,方才说的粳米变陈谷,是怎么回事?"

王老三警惕地打量他:"阁下是..."

"杭州茶商,姓徐。"许延年递上名帖,"正想贩些新米回去。"

或许是酒劲上头,王老三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上月有批漕粮从扬州起运,途经太湖时遇到风浪,耽搁了两日。到杭州卸货时,本该是新收的粳米,却成了去岁的陈谷。

"更怪的是,"王老三压低声音,"账目上写的还是粳米!咱们押运的兄弟都吃了挂落,说我们监守自盗..."

许延年若有所思:"风浪那日,船停在哪里?"

"西山岛附近。"王老三突然打了个寒战,"那地方邪性,老船夫都不爱去。"

离开酒肆,许延年在码头租了条小船,决定亲自去西山岛看看。船夫是个精瘦的老汉,听说要去西山,头摇得像拨浪鼓:"客官,那地方去不得!前些日子刚淹死了几个..."

许延年摸出一块碎银:"双倍船钱。"

银光闪闪,老汉终于动摇了:"那...那就远远看一眼。"

小船驶入太湖深处,水天一色,远处山岛如黛。约莫行了半个时辰,老汉突然指着前方:"那就是西山岛。"

许延年极目望去,只见岛屿形如卧牛,沿岸芦苇丛生。最奇怪的是,岛南侧竟有个简易码头,停着几艘盖着苫布的货船。

"不是说无人敢去吗?"许延年眯起眼睛。

老汉脸色发白:"怪了...上月还没有这码头..."

正说着,芦苇丛中突然窜出两条快船,箭一般向他们冲来。船头站着几个黑衣汉子,手中明晃晃的钢刀在阳光下刺目惊心。

"水匪!"老汉尖叫一声,调转船头就要逃。

许延年按住他的肩:"别慌,划到那片芦苇荡去。"

快船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水匪的呼喝声。许延年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指节一弹,铜钱破空而出,正中为首水匪的膝盖。那人惨叫一声,扑通栽进湖里。

"好功夫!"老汉来了精神,拼命划桨。

小船钻进茂密的芦苇荡,七拐八绕,终于甩开了追兵。回到胥口镇时,老汉还心有余悸:"客官不是寻常商人吧?"

许延年又给了块银子:"今日之事,不要对外人提起。"

是夜,许延年在灯下绘制西山岛的地形图。那个突然出现的码头,训练有素的"水匪",还有会说官话的细节...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官匪勾结。

"公子,"许义匆匆进来,"打听清楚了。那个刘捕头是苏州别驾刘能远的侄子,而刘能远..."

"与裴琰是什么关系?"

"同乡加同窗!"许义压低声音,"更巧的是,刘能远的小舅子,在扬州管漕运账目!"

线索渐渐明朗。许延年卷起地图,目光灼灼:"明日一早,我们去苏州府衙。"

次日清晨,胥口镇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许延年推开窗,只见一队官兵疾驰而过,为首的正是那个刘捕头。

"出什么事了?"楼下有人问。

"听说西山岛的水匪劫了官盐!刺史大人大发雷霆..."

许延年与许义对视一眼。这么巧?他们刚发现西山岛的秘密,水匪就劫官盐?分明是调虎离山之计!

"改道扬州。"许延年迅速收拾行装,"我要查漕运账本。"

离开胥口镇,许延年回头望了一眼烟波浩渺的太湖。水面如镜,倒映着万里晴空,却藏着多少暗流涌动。此案牵涉之广,恐怕远超他的预料。而千里之外的长安,那些关于断袖的流言,是否还在继续伤害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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