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
叩门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许延年等了片刻,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却是睡眼惺忪的杜安。
"许大人?"杜安揉了揉眼睛,"小先生天没亮就去赵府了,说是赵小姐伤口有些红肿..."
许延年怔了怔,低头看了眼食盒。荠菜的清香透过竹编缝隙飘散出来,混着晨间的雾气,莫名有些寂寥。
"可有说何时回来?"
杜安摇头:"只说午前必定回来,下午还要去给永和坊的绣娘复诊。"
许延年将食盒递给杜安:"等她回来,务必让她趁热吃。"顿了顿,又补充道,"别说我来过。"
杜安接过食盒,还没开口。许延年已经转身离去,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大理寺内,差役们刚刚点卯。周寺正抱着一摞卷宗匆匆走来:"大人,鸿胪寺又来催了,说是龟兹使者提前到了潼关,今日午时就能进城!"
许延年眉头微蹙。原定后日抵达的使者突然提前,打乱了他的计划。他本想上午处理完公务,还能去赵府寻陆昭阳...
"备马,去鸿胪寺。"
鸿胪寺内一片忙乱。鸿胪寺卿李大人正指挥着仆役们打扫庭院,见到许延年如见救星:"许大人!通译的病更重了,这可如何是好?"
"下官略通龟兹语,可暂代通译。"许延年沉稳道,"使者提前抵达,馆驿可准备妥当了?"(龟兹的中心位于今新疆阿克苏地区的库车市)
李大人擦了擦额头的汗:"都安排好了,只是迎宾的乐工还没到齐..."
许延年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派人去催乐工,检查宴席菜单,确认接待礼仪。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不到一个时辰,鸿胪寺便焕然一新,只等使者到来。
"大人真是能干。"李大人赞叹道,"难怪圣上钦点您来协助。"
许延年微微颔首,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这个时辰,陆昭阳应该已经从赵府出来了,不知有没有吃他送的早膳...
"报——"一个差役匆匆跑来,"龟兹使者已到明德门外!"
盛大的迎接仪式随即展开。许延年换上正式的官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站在鸿胪寺官员队列的最前方,看着一队异域风情的车马缓缓驶来。
龟兹大王子身着锦袍,头戴金冠,浓密的胡须间嵌着几颗宝石。他向许延年行了一个龟兹礼:"尊敬的阁下,感谢您的迎接。"
许延年用流利的龟兹语回应:"欢迎王子殿下远道而来,大唐皇帝陛下已备下盛宴,请随下官入馆驿歇息。"
大王子眼前一亮:"阁下竟通晓我国语言!"
寒暄间,许延年注意到使者团中有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她安静地站在大王子身后,手腕上的金镯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这是舍妹阿史那云。"大王子介绍道,"久慕大唐风华,特随行前来。"
许延年礼貌地行礼女子开口:"阁下腰间玉佩上的纹饰很特别,可是出自西域?"
她的汉语带着异域腔调,却意外地流利。许延年低头看了看玉佩——这是去年父亲所赠,确实有西域风格。
"公主好眼力。"许延年简短应答,随即转向大王子,"殿下旅途劳顿,请先入馆驿休息。未时三刻,圣上将在麟德殿设宴。"
安顿好使者团,已近午时。许延年婉拒了李大人的午宴邀请,匆匆赶回大理寺处理积压的公文。路过西市时,他勒马停在一家药铺前。
"可有安神的药材?"他问柜台后的老掌柜。
老掌柜认出了这位常客:"大人还是给那位'弟弟'买药?"
许延年耳根微热:"他近日劳累,夜间难眠。"
"那就酸枣仁配远志,再加点茯苓。"老掌柜熟练地抓药,"睡前用蜂蜜水送服,最是安神。"
药包好,许延年又挑了一罐上好的槐花蜜。走出药铺,他犹豫片刻,还是转向了安仁坊方向。
小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地上的米粒。许延年轻叩院门,无人应答。正欲离去,隔壁的妇人推开窗:"小先生回来过,又出去了。说是永和坊的绣娘病情反复。"
许延年道谢,将药包和蜂蜜交给妇人:"麻烦转交陆先生。"
妇人笑眯眯地接过:"大人对小先生真是上心。"
许延年没有解释,转身离去时,听见妇人在身后嘀咕:"两个俊俏郎君,倒比寻常夫妻还恩爱..."
这话让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绊倒。胸口像是被人塞进一团火,烧得耳根发烫。他不敢回头,加快脚步离开了巷子。
回到大理寺,许延年强迫自己专注于公务。他仔细审阅陈明德流放的文书,又处理了几桩积压的案件。可写着写着,笔下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眉如远山,鼻若悬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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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周寺正的声音将他惊醒,"这份文书需要您用印。"许延年慌忙将那张涂鸦揉成一团,取出官印盖在文书上。周寺正好奇地看了眼主子泛红的耳根,识趣地没有多问。
未时将至,许延年换上一身崭新的官服,前往皇宫参加接风宴。麟德殿内金碧辉煌,文武百官依次入席。许延年作为通译,位置紧邻使者团。
龟兹大王子对大唐的繁华赞不绝口,尤其是当歌舞伎们献上《霓裳羽衣曲》时,他激动地拍案叫绝。唯有那位阿史那公主始终安静,只在看到殿角摆放的兰花时,眼睛微微一亮。
"公主喜欢兰花?"许延年随口问道。
阿史那云点头:"龟兹少有此花。听说大唐有位永宁公主,培育了许多珍稀品种?"
许延年心头一紧。永宁公主驸马刚刚伏法,这个话题颇为敏感。他谨慎地回答:"永宁公主确实爱兰,不过近日府中有事,怕是无暇接待贵客。"
宴席持续到申时末。散席后,阿史那云突然拦住许延年:"阁下可认识一位姓陆的神医?"
许延年心头一跳:"公主何出此言?"
"入城时听闻,有位陆姓神医医术高明,救活了坠马的赵将军之女。"阿史那云的眼睛在面纱上方闪烁,"我自幼体弱,想求医问诊。"
许延年斟酌着词句:"陆先生确实医术不凡,但行踪不定。若公主不弃,太医院也有许多妙手回春的御医。"
阿史那云似乎看穿了他的推拒,轻轻一笑:"那便罢了。"
走出皇宫,夕阳已经西斜。许延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再去安仁坊碰碰运气。这次他远远就看见小院的门开着,陆昭阳正坐在石桌前捣药。
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灰布长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捣药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下落都精准有力。许延年站在巷口,一时竟不敢上前。
倒是陆昭阳若有所觉,抬头望来。四目相对的瞬间,许延年胸口那团火又烧了起来,烧得他手足无措。
"来了?"陆昭阳放下药杵,"站在那儿做什么?"
许延年这才迈步上前:"刚忙完宫宴...路过看看。"
石桌上摆着他早上送来的食盒,已经空了。陆昭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荠菜馎饦很好吃,多谢。"
这简单的道谢让许延年心头一暖。他注意到她眼下的青影比前日淡了些,想来是安神的药起了作用。
"龟兹使者到了?"陆昭阳重新拿起药杵。
许延年点头,简单描述了接风宴的情形,却略过了阿史那公主问起她的部分。陆昭阳捣药的手不停,偶尔应一声,表示在听。
"明日还要陪使者游览大明宫,后日去慈恩寺..."许延年说着行程,声音渐渐低下去,"大概还要忙三四天。"
陆昭阳"嗯"了一声,将捣好的药末倒入瓷罐:"公务要紧。"
又是这句话。许延年莫名有些失落,正欲告辞,却见陆昭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
布包里是一枚精致的香囊,靛青色锦缎上绣着祥云纹,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安神的。"陆昭阳语气平淡,"挂在床头,比服药方便。"
许延年接过香囊,指尖碰到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他珍而重之地将香囊收入怀中:"多谢。"
夕阳的余晖为两人镀上一层金边,影子在地上交叠。许延年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却只是轻声道:"保重。"
"你也是。"陆昭阳低头收拾药具,"少熬夜。"
这简单的叮嘱让许延年心头一热。他转身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怀中的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散发出安神的香气,仿佛她无声的陪伴。
回到太傅府,许延年将香囊挂在床帐内。徐景松恰好经过,闻到药香驻足询问:"新得的香囊?"
"嗯。"许延年简短应答,耳根却悄悄红了。
徐景松意味深长地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叮嘱道:"明日陪使者游园,记得穿那件新做的湖蓝袍子。"
夜深人静,许延年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香囊出神。药香幽幽,让他想起陆昭阳低头捣药时垂落的鬓发,和阳光下微微泛光的睫毛。
这一日,他们几次错过,却又在黄昏时分短暂相逢。虽只是寥寥数语,却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让他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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