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徒随我身

大理寺的议事厅内,烛火通明。许延年将最后一本案卷合上,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连日的审讯和查证让他眼中布满血丝,连肩上的旧伤都在隐隐作痛。

"大人,该用晚膳了。"许义端着食盒进来,看见案几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不禁皱眉,"您又是一整天没吃东西?"

许延年摆摆手:"杨别驾的案子牵涉太广,必须尽快理清。"他接过食盒,随意扒了几口饭问道,"这两日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

许义一愣——自家公子向来不关心这些闲事。

"倒是有件奇事,"许义想了想,"听说杜侍郎家的小姐得了怪病,太医都束手无策,却被一个叫陆阳的游医治好了。如今满长安都在传这位'陆神医'的名号。"

许延年手中的筷子顿在半空:"陆阳?"

"是啊,据说年纪轻轻,医术却高明得很。"许义没注意到主子的异常,继续道,"连崔府的老夫人中风,都被他几针扎好了..."

"可知这陆阳住在何处?"许延年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发紧。

许义摇摇头:"行踪不定,有人说在悦来客栈见过,也有人说是住在安仁坊..."

许延年腾地站起身:"备马,去杜府。"

"现在?"许义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都快亥时了..."

"杜如谦与我父亲有旧,这个时辰登门虽冒昧,但事出有因。"许延年已经披上了外袍,"就说我听闻杜小姐染恙,特来探望。"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街上格外清脆。许延年紧握缰绳,心跳比马蹄还要急促。陆阳——如此相似的名字,又恰在此时出现在长安,世上哪有这般巧合?

杜府门前的灯笼还亮着,看门家丁见是大理寺少卿深夜到访,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杜如谦亲自迎了出来。

"贤侄深夜来访,可是出了什么事?"杜如谦年近五旬,面容儒雅,此刻却带着几分忧虑。

许延年拱手行礼:"听闻令爱染恙,小侄特来探望。白日公务缠身,只好此时叨扰,还望世伯见谅。"

杜如谦神色一松:"贤侄有心了。小女已无大碍,多亏一位陆神医妙手回春。"他将许延年引入花厅,命人上茶,"贤侄与太傅大人近日可好?"

"托世伯的福,一切安好。"许延年接过茶盏,斟酌着词句,"这位陆神医...不知是何方高人?"

提起陆神医,杜如谦顿时眉飞色舞:"说来神奇,这位陆先生年纪轻轻,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医术却高明至极。"他将杜静姝的怪病和诊治过程详细道来,末了感叹,"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间有此等医术!"

许延年心跳加速:"这位陆先生...可是姓陆名阳?"

"正是。"杜如谦点头,"贤侄也听说过?"

"略有耳闻。"许延年强自镇定,"不知这位陆先生现在何处?家父近日也有些不适,太医开的方子总不见效..."

杜如谦抚须道:"陆先生现暂住安仁坊一处小院,那院子还是老夫赠与他的。"他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

"陆先生性子有些孤僻,不喜与官府往来。"杜如谦苦笑,"老夫本想荐他入太医院,却被他婉拒了。贤侄若要请他诊病,最好以寻常病患身份前往。"

许延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多谢世伯提点。不知那院子具体在安仁坊何处?"

"就在安仁坊西街,门前有棵老槐树,很好认。"杜如谦想了想,"不过这个时辰,陆先生怕是已经歇下了。"

许延年起身告辞:"小侄改日再去拜访。今日冒昧打扰,还望世伯见谅。"

离开杜府,许延年翻身上马,却并未往太傅府方向去,而是转向了安仁坊。

"公子,咱们这是..."许义疑惑地问。

"去安仁坊。"许延年声音低沉,"但不必靠近,远远看一眼就好。"

安仁坊是城南一处清静的住宅区,多为中等人家的宅院。月色如水,将街道照得如同白昼。两人牵着马缓缓而行,不多时便看到了那棵杜如谦所说的老槐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在月光下投下婆娑的影子。

槐树对面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青砖灰瓦,门扉紧闭。院墙上爬满了藤蔓,隐约可见里面透出的微弱灯光。

许延年站在街角阴影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理智告诉他应该离开,明日再来,可双脚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公子,要我去敲门吗?"许义小声问。

许延年摇摇头:"太晚了。"他顿了顿,"你在这守着,看看有没有人进出。"

许义领命而去,隐在另一处阴影中。许延年则靠在一棵柳树下,目光始终未离那小院。夜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不知是院中栽种的什么花草。

约莫过了一刻钟,院门突然开了。一个白色身影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月光下,那清秀的轮廓、挺拔的身姿,不是陆昭阳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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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延年屏住呼吸,看着她走到槐树下,仰头望着满天星斗。夜风吹动她的衣袂,整个人仿佛要乘风而去。这一刻,许延年突然理解了为何杜府上下都称她为"陆先生"——男装打扮的她确实英气逼人,看不出半点女儿姿态。

陆昭阳在树下站了片刻,目光直直看向许延年藏身的阴影处。

"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许延年心头一跳,只得从阴影中走出:"陆姑娘。"

月光下,陆昭阳的表情看不真切,但许延年能感觉到她的惊讶:"许公子?"

两人隔着一条窄窄的街道对视,谁都没有先开口。最终还是陆昭阳打破了沉默:"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急事?"

许延年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听闻"陆神医"的名号,便猜测是她,于是连夜寻来吧?

"我...听闻安仁坊有位神医,治好了杜小姐的怪病。"他斟酌着词句,"便猜测可能是姑娘。"

陆昭阳轻轻"嗯"了一声:"公子好灵的耳目。"

"姑娘为何..."许延年指了指她的男装。

"女子行医多有不便。"陆昭阳简短地回答,"公子若无他事,夜已深了..."

许延年急忙道:"家父近日身体不适,太医诊治无效。若姑娘方便,可否..."

"明日辰时,我会去太傅府。"陆昭阳打断他,"今夜实在不便多谈。"

许延年这才惊觉自己唐突,连忙拱手:"是在下冒昧了。明日恭候姑娘大驾。"

陆昭阳微微颔首,转身回了小院。门扉轻轻合上,发出"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许延年站在原地,直到许义从暗处走出来:"公子,咱们回吗?"

"回。"许延年翻身上马,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月光洒在长安城的街巷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拂面,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暖与花香。

这一夜,许延年睡得格外安稳。梦中,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槐树下,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美得不似凡尘中人。

翌日清晨,许延年比平日早起了一个时辰。他亲自督促下人打扫厅堂,又命厨房准备上好的茶点。徐景松见儿子一反常态,不禁好奇:"今日有贵客到访?"

"一位神医,来为父亲诊脉。"许延年含糊其辞,"医术很是高明。"

辰时刚到,门房便来通报:"有位陆先生求见。"

许延年亲自到府门相迎。晨光中,陆昭阳一袭靛青长衫,腰间挂着药囊,发髻束得一丝不苟,活脱脱一个清俊少年郎。若非那夜在白马寺见过她的真容,许延年恐怕也会如杜如谦一般,以为她是个年轻公子。

"陆姑娘。"许延年低声问候。

陆昭阳轻轻摇头:"府上人多眼杂,公子还是称我陆先生为好。"

许延年会意,引她入内。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徐景松的书房。太傅正在看书,见他们进来,放下书卷起身相迎。

"这位就是陆神医吧?犬子多次提起。"徐景松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名动长安的神医竟如此年轻。

陆昭阳拱手行礼:"徐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略通医理。"

许延年在一旁介绍父亲的症状——近日失眠多梦,食欲不振,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却不见效。

陆昭阳为徐景松诊了脉,又查看了舌苔、眼白等处,问道:"大人可是常觉胸闷,夜间易醒?"

徐景松点头:"正是。陆先生好脉息。"

"无甚大碍,只是肝气郁结,心脾两虚。"陆昭阳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此方煎服三日,当可见效。另需注意饮食清淡,少思少虑。"

徐景松接过药方,只见上面字迹清秀工整,用药精当,不由赞许地点头:"陆先生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老道,难得难得。"

陆昭阳谦虚几句,又叮嘱了些养生之道。许延年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始终未离她清秀的侧脸。晨光透过窗棂,在她长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如同一把小扇子。

诊毕,徐景松命人奉上诊金,陆昭阳却只收了药材钱:"太傅为国操劳,在下略尽绵力,岂敢受重金。"

徐景松对她的印象更好了几分,亲自送她到院门口。许延年借口送客,跟着出了书房。

"多谢姑娘为家父诊治。"走在回廊上,许延年轻声道。

陆昭阳脚步不停:"举手之劳。"

"姑娘...在长安要留多久?"

"尚未确定。"陆昭阳语气平淡,"许公子公务繁忙,不必相送了。"

许延年却坚持送她到府门。临别时,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姑娘若有需要帮忙之处..."

"多谢好意。"陆昭阳打断他,"我行医济世,与官府少有往来。公子不必挂心。"

说罢,她拱手告辞,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许延年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公子..."许义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陆姑娘还是那般疏离啊。"

许延年摇摇头:"她自有她的道理。"转身回府时,却见父亲站在廊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这边。

"那位陆先生..."徐景松意味深长地说,"似乎不简单啊。"

许延年心头一跳:"父亲何出此言?"

"观其言行举止,绝非寻常游医。"徐景松捋须道,"不过医术确实高明,方才那方子,比太医院的强多了。"

许延年松了口气,顺着父亲的话头聊起了药方。心中却已打定主意,定要再寻机会去见陆昭阳。长安城虽大,但既然知道她在安仁坊,总能找到合适的理由登门拜访。

阳光洒在太傅府的庭院里,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许延年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这座生活了二十年的城池,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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