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琴欲奏鸳鸯弦

白马寺的山门在晨光中泛着古朴的金色。陆昭阳拾级而上,青石板台阶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她浅杏色的裙裾。山风拂过,送来阵阵檀香与花香交织的气息。

"女施主是来赏牡丹的?"一个小沙弥正在扫落叶,见陆昭阳驻足观望,合十行礼。

陆昭阳还礼:"听闻贵寺'锦帐芙蓉'正值花期,特来一观。"

"阿弥陀佛,女施主来得正好。"小沙弥眼睛一亮,"昨日花苞才完全绽放,今日正是最佳观赏之时。请随小僧来。"

穿过几重殿宇,转过一道爬满紫藤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方青石砌就的花台上,一株通体雪白的牡丹傲然绽放。花大如碗,层层叠叠的花瓣足有上百之数,外瓣洁白如雪,渐向内转为柔嫩的粉白,花心处几点金黄的花蕊若隐若现。最奇妙的是,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晕,远看真如美人芙蓉帐上绣着的云纹。

"这便是'锦帐芙蓉'了。"小沙弥骄傲地介绍,"相传是玄奘法师从天竺带回的种子培育而成,全天下仅此一株。"

陆昭阳轻轻"啊"了一声,不自觉地向前两步。晨露未曦,在花瓣上凝结成晶莹的水珠,阳光一照,整朵花仿佛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中。她俯身轻嗅,一股清冽中带着蜜甜的香气沁入心脾。

"这香气..."

"与众不同是吧?"小沙弥笑道,"寻常牡丹香气浓郁,这'锦帐芙蓉'却清雅宜人,闻久了也不腻。"

陆昭阳绕着花台细细观赏。这株牡丹枝干虬劲,显是有些年头了,但花朵却娇嫩得如同初绽。花叶呈深绿色,叶脉清晰,边缘微微上卷,像极了精心裁剪的绸缎。

"师父说这花有灵性。"小沙弥压低声音,"若是心术不正之人靠近,花瓣就会自动收拢。"

陆昭阳抿嘴一笑:"那我可要小心些,别惊扰了它。"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几个锦衣家丁拥着一顶软轿往这边走来,为首的正在呵斥拦路的僧人。

"是杨府的人..."小沙弥脸色一变,"女施主,咱们去后山看看吧,那边的'洛阳红'也开得极好。"

陆昭阳看了眼那顶熟悉的软轿,点点头跟着小沙弥从侧门离开。穿过一条幽静的石径,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山坡。这里牡丹不如前庭名贵,却开得恣意奔放。深红的"洛阳红"、粉白的"玉楼春"、淡紫的"葛巾紫"...各色牡丹在阳光下争奇斗艳。

"女施主可在此随意观赏,小僧还要去前院帮忙。"小沙弥合十告辞。

陆昭阳谢过小沙弥,独自漫步在花丛中。这里的牡丹虽不及"锦帐芙蓉"名贵,却另有一番野趣。她蹲下身,轻轻抚过一朵"酒醉杨妃"的花瓣,那粉中透红的颜色,确实像极了美人微醺的娇颜。

"呜..."

一声压抑的啜泣随风飘来。陆昭阳循声望去,见不远处一棵老松树下坐着个素衣妇人,正用帕子掩面哭泣。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发髻松散,衣衫虽是好料子却皱皱巴巴,像是多日未换。

陆昭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这位夫人,可需要帮忙?"

妇人猛地抬头,露出一张憔悴却依然秀丽的脸庞。她眼睛红肿,脸颊上布满雀斑,见有人来,慌忙用帕子擦脸:"没、没事...姑娘不必管我..."

陆昭阳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从袖中取出块干净帕子递过去:"春日赏花本是乐事,夫人何故独自伤怀?"

妇人接过帕子,泪水又涌了出来:"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竟站起身,踉踉跄跄往悬崖边走去。

陆昭阳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夫人且慢!"

妇人挣扎了几下,终究力气不济,瘫坐在地放声大哭。陆昭阳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哭势稍缓,才柔声道:"有什么难处,不妨说与我听听?"

"姑娘年纪轻轻,不懂..."妇人抽噎着,"我夫君...他...他不要我了..."

原来这妇人姓郑,是城中绸缎商周家的正妻。自去年生下女儿后,脸上长了雀斑,腰身也不复从前纤细。夫君先是冷淡,后来索性不回家了。昨日她才得知,夫君竟与她最要好的手帕交暗通款曲,还在外头置了宅子。

"我照镜子都嫌自己丑..."郑氏抚摸着自己斑斑点点的脸颊,"他骂我是黄脸婆,说看见我就倒胃口..."

陆昭阳端详着郑氏的脸庞。她五官其实很精致,只是被那些褐色的斑点掩盖了光彩,加上哭肿的眼睛和凌乱的发髻,更显憔悴。

"夫人,这些斑点并非无法可治。"

郑氏猛地抬头:"姑娘是说...?"

陆昭阳从腰间荷包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乳白色膏体:"这是我自制的玉容膏,夫人每日洁面后薄涂一层,半月可见效。"

郑氏将信将疑地接过,闻了闻:"好清香的味儿..."

"此外,夫人若想恢复体态,我还有个茶饮方子。"陆昭阳又取出张纸条,写下几味药材,"每日饭后饮用,配合适当走动,不出两月必见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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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氏如获至宝,紧紧攥着纸条:"姑娘为何帮我?"

陆昭阳望向远处盛放的牡丹:"花开一季尚有人欣赏,夫人大好年华,何必为负心人轻生?"她指着那朵"酒醉杨妃","您看,这牡丹初开时粉白,盛放时转红,各有各的美。人生亦然,不同时节有不同风采。"

郑氏怔怔地望着牡丹,又摸摸自己的脸,泪水再次滚落,但这次似乎少了些苦涩。

"我...我真傻..."

"夫人不傻,只是用情至深。"陆昭阳帮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不妨从今日起,为自己活一回。"

正说着,远处传来呼唤声:"夫人!夫人您在哪儿?"

一个丫鬟焦急地寻来,见到郑氏又惊又喜:"哎呀夫人,可找到您了!小姐哭闹着要娘亲,谁也哄不住..."

郑氏慌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陆昭阳深深一礼:"多谢姑娘开导。不知姑娘尊姓大名?日后若有机会..."

"姓陆,长安人士。"陆昭阳微笑,"夫人快回去吧,孩子等着呢。"

郑氏匆匆跟着丫鬟走了,背影比来时挺直了许多。陆昭阳目送她远去,转身继续赏花。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山坡另一侧有片竹林,林中有个小小的放生池。陆昭阳在池边石凳上坐下,取出没吃完的桂花糕慢慢品尝。池水清澈见底,几尾红鲤悠闲地游弋。她掰下一小块糕屑投入水中,鱼儿立刻围拢过来。

"姑娘好雅兴。"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昭阳回头,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手持佛珠站在竹荫下。

"师太有礼。"陆昭阳起身行礼。

老尼姑走近,看了眼她手中的桂花糕:"'聚香斋'的?老衲年轻时也爱吃。"

"师太好眼力。"陆昭阳笑着递过油纸包,"还剩一块,师太若不嫌弃..."

老尼姑也不推辞,接过糕点细细品尝:"甜而不腻,还是当年的味道。"她打量着陆昭阳,"姑娘面相慈悲,方才救了郑娘子一命,功德无量。"

陆昭阳讶然:"师太看见了?"

"这寺里的事,少有老衲不知道的。"老尼姑意味深长地笑了,"郑娘子心结非一日之寒,姑娘三言两语就能开解,必非常人。"

陆昭阳正要谦辞,忽听前院传来一阵钟声。老尼姑合十道:"午时将至,杨府的法事要开始了。姑娘若想再看'锦帐芙蓉',可得抓紧时辰。"

谢过老尼姑,陆昭阳沿着小径返回主院。路过一片芍药圃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圃中有株奇特的芍药,花色深紫近黑,花心却洁白如雪。

"这叫'墨玉冰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陆昭阳转身,见是方才的小沙弥,"寺里另一珍品,比'锦帐芙蓉'还少见开花。"

"好特别的名字。"

"是啊,师父说这花像人心,外表再黑,内里总有一处清白。"小沙弥挠挠光头,"不过小僧不太懂..."

陆昭阳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朵芍药。阳光照在深紫花瓣上,竟泛出丝绸般的光泽,而花心那抹雪白,纯净得不染纤尘。

"女施主,前院开始清场了,您要从侧门出去吗?"

陆昭阳点点头,跟着小沙弥往侧门走去。路过一个僻静院落时,她忽然瞥见廊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早上那个杨府三姨娘,正与一个僧人低声交谈,神色鬼祟。

"那是..."

小沙弥连忙拉她快走:"阿弥陀佛,女施主什么也没看见..."

出了侧门,陆昭阳站在山道上回望白马寺。金顶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钟声悠扬,惊起一群飞鸟。她摸了摸袖中的玉容膏配方,想起郑氏含泪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下山的路两旁野花盛开,蝴蝶翩翩。陆昭阳放慢脚步,欣赏着这未经雕琢的自然美景。转过一个弯,前方树丛中突然传来窸窣声。她警觉地停住脚步,指尖已夹住三根银针。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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