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遍是桃花水

暮鼓声从洛阳城头缓缓荡开,陆昭阳踏着最后一缕霞光回到"客似云来"客栈。她鬓边的"赵粉"牡丹已经有些蔫了,却仍固执地不肯落下,随着她的脚步在颊边轻轻颤动。

"小娘子回来啦!"店小二阿福殷勤地迎上来,"今日赏的是哪处的牡丹?"

"洛神庙。"陆昭阳摘下鬓边残花,指尖轻抚过花瓣,"那株'青龙卧墨池'当真名不虚传。"

阿福接过她褪下的月白半臂:"小娘子定是行家!那株牡丹寻常人只道颜色稀奇,却不知它已活了百二十年,是庙里的镇庙之宝呢!"

陆昭阳抿嘴一笑:"花农李老告诉我的。他还说,这株牡丹有个怪脾气——若是心不诚的人碰了,来年必不开花。"

"难怪庙祝看得紧!"阿福引着她往二楼走,"小娘子可用过晚膳了?灶上还煨着新鲜鲈鱼羹..."

"那便来一份吧,再要一碟脆腌黄瓜。"陆昭阳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劳烦送到我房里。"

天字三号房临着后院,推开雕花木窗,正能看到一株开得正盛的"洛阳红"。陆昭阳倚在窗边,望着那如火如荼的花朵出神。暮色渐浓,牡丹也收拢了花瓣,仿佛羞于让夜色窥见自己的艳色。

"小娘子,您的晚膳。"阿福端着黑漆食盒轻轻叩门。

四样小菜在案几上铺开:奶白的鲈鱼羹撒着翠绿芫荽,琥珀色的脆腌黄瓜片,一碟金黄油亮的胡麻饼,还有碗莹润如玉的粳米饭。陆昭阳从随身锦囊中取出个青瓷小瓶,往鱼羹里抖了些淡黄色粉末。

"这是..."阿福好奇地探头。

"自家制的茴香粉,去腥提鲜。"陆昭阳搅了搅鱼羹,舀起一勺尝了尝,满足地眯起眼,"你们厨子的手艺真好,这鱼羹火候恰到好处。"

阿福得意地挺起胸脯:"那是!我们老赵可是在长安'醉仙楼'学过艺的!听说还伺候过..."他突然压低声音,"伺候过宫里的人呢!"

陆昭阳筷子一顿:"哦?那他怎么来了洛阳?"

"嗐,说是得罪了权贵..."阿福左右看看,声音更低了,"好像是给某位娘娘做的菜里多放了一味香料,惹得娘娘不悦..."

"什么香料这么要紧?"

"听说是...是番红花。"阿福神秘兮兮地说,"那东西价比黄金,老赵本想讨个好,谁知娘娘不喜那味道..."

陆昭阳若有所思地嚼着黄瓜片。番红花性温味甘,最宜调理气血,宫中妃嫔应该常用才是。除非...那位娘娘体质特殊,忌用活血之物。

"小娘子慢用,有事尽管唤我。"阿福见她出神,识趣地退了出去。

饭毕,陆昭阳从行囊中取出个蓝布包着的本子,就着灯火细细记录今日所见牡丹品种。笔尖在"青龙卧墨池"那一页停留许久,又添了几行小字:"花心青碧色如翡翠,叶脉有紫纹,疑与'蓝田玉'同源..."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琵琶声,伴着女子幽怨的唱词:"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陆昭阳推开窗,见对面酒楼灯火通明,几个胡姬正踏着乐声旋舞,腰间金铃叮当作响。

她正看得出神,忽听隔壁天字二号房传来"砰"的一声响,接着是男子粗鲁的喝骂:"废物!连个小丫头都盯不住!"

"爷息怒..."另一个声音唯唯诺诺,"那小娘子进了客栈就没再出来,小的怕打草惊蛇..."

"放屁!杨公子交代的事要是办砸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陆昭阳悄悄合上窗缝。杨公子?莫非是白日里那个紫衣纨绔?她轻手轻脚地从锦囊中取出个小纸包,抖了些粉末在门缝处。若有外人靠近,这些药粉会发出淡淡荧光。

洗漱完毕,陆昭阳换上一件杏色寝衣,发间只留一支银簪。她吹灭灯火,却未就寝,而是盘腿坐在榻上,双手交叠置于丹田。月光透过窗纱,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约莫子时,门外走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陆昭阳倏地睁眼,看见门缝下的药粉泛出幽幽绿光。那脚步声在她门前停了片刻,又缓缓离去。

"果然来了..."她无声地勾起嘴角,从枕下摸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重新合上眼睛。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陆昭阳被窗外鸟鸣唤醒。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口带着花香的空气。后院那株"洛阳红"经过一夜露水滋润,开得更加热烈,几只黄鹂在花间跳跃嬉戏。

"小娘子起得真早!"阿福正在院里喂马,仰头笑道,"今儿个要去哪儿赏花?"

"听说'国色园'的'魏紫'开了?"

"可不是嘛!"阿福放下草料,"园主老魏今早还来送过花呢,说那株'魏紫'今年开得特别好,足有海碗那么大!"

陆昭阳眼睛一亮:"那我得早些去,免得人多拥挤。"

她换上一身浅碧色襦裙,外罩鹅黄色半臂,腰间系着条绣有缠枝牡丹的丝绦。对镜梳妆时,特意在鬓边簪了朵小小的"荷包牡丹",花型娇小玲珑,衬得她愈发清新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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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用早膳时,客栈已热闹起来。大堂里坐着各色旅人,有胡商打扮的大汉正用蹩脚的汉语与掌柜讨价还价,也有文人模样的青年独坐一隅,就着清粥诵读诗书。

"小娘子尝尝这个。"阿福端上一碟金黄油亮的点心,"老赵新做的'牡丹酥',外头可吃不着!"

陆昭阳拈起一块轻轻一掰,酥皮层层绽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豆沙馅,还混着些许花瓣碎屑。

"里面真有牡丹?"

"可不是嘛!"阿福神秘地眨眨眼,"用的是'酒醉杨妃'的花瓣,用蜜腌过的,香甜不涩口。"

陆昭阳小口品尝着,酥皮入口即化,豆沙绵软香甜,确实有股独特的花香。正吃着,忽听隔壁桌两个商人模样的男子在议论。

"...听说了吗?长安来了个大人物,就住在城北的'清雅居'..."

"嘘...小点声。我表兄在衙门当差,说那人来头不小,连杨别驾都要亲自接见..."

陆昭阳不动声色地喝着粥,耳朵却竖了起来。

"...说是为韦家的案子来的..."

"哪个韦家?"

"还有哪个?就是前些日子在长安..."说话者突然噤声,因为掌柜正朝这边走来。

陆昭阳用完早膳,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手帕。弯腰去捡时,迅速将一粒小药丸弹到那两个商人桌下。药丸遇热即化,散发出一股淡淡幽香,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多话起来。

果然,她刚走出客栈大门,就听身后那两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韦弘死得蹊跷啊!听说他在洛阳的宅子昨晚上被查了..."

"不是说自杀吗?"

"嘿嘿,你信?我表兄说,从他宅子里搜出不少好东西..."

陆昭阳撑开素白油纸伞,挡住渐烈的阳光。看来这趟洛阳之行,不止有牡丹可赏呢。

国色园在城西,园主老魏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门口抽旱烟。见陆昭阳过来,他眯着眼笑了:"小娘子是来看'魏紫'的吧?老朽带你去。"

园中花径曲折,两旁牡丹争奇斗艳。老魏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这是'珊瑚台',花型如楼阁;那是'璎珞宝珠',花瓣上的露珠到午时不散..."

转过一道爬满紫藤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株通体深紫的牡丹独踞高台,花朵大如碗口,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正是名品"魏紫"。

"好美..."陆昭阳由衷赞叹,"这紫色浓而不艳,华而不俗,当真配得上'国色'二字。"

老魏得意地捋须:"小娘子有眼光!这株'魏紫'是老夫祖上所传,天下独一份。当年隋炀帝下扬州时,还特意绕道来赏过呢!"

陆昭阳绕着花台细细观赏,忽然蹲下身:"魏老,这花根部有些发黑..."

"啊?"老魏急忙凑过来,"怎么会?前几日还好好的!"

"像是水浇多了,根系有些腐烂。"陆昭阳轻轻拨开表层泥土,"您最近换了浇水方式?"

老魏拍腿大叫:"可不是嘛!前几日有个长安来的花匠,说用淘米水浇花更好...哎呀呀,我这老糊涂!"

陆昭阳从腰间荷包取出个小瓷瓶:"我这里有些药粉,您每日取一指甲盖溶于清水,浇在离根三寸处,连用三日应该能好。"

老魏将信将疑地接过:"小娘子懂花?"

"家中长辈爱养牡丹,略知一二。"陆昭阳谦虚地笑笑,又叮嘱道,"切记这三日不要再用淘米水了。"

离开国色园时已近午时。陆昭阳在街边小摊买了包糖炒栗子,边走边剥。转过一个街角,看见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日在洛神庙为她解围的蓝衣公子。他站在一家药铺前,正与掌柜说着什么,侧脸在阳光下如刀刻般分明。

陆昭阳下意识退后半步,隐在一株垂柳后。那公子今日换了身石青色长衫,腰间玉佩在行走间若隐若现。虽然打扮普通,但举手投足间那股凛然之气,绝非寻常商贾所有。

"长安来的大人物..."她喃喃自语,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正犹豫是否要上前道谢,忽见药铺里冲出个满脸是血的小童,哭喊着:"救命啊!我家师父要被打死了!"

蓝衣公子脸色一变,大步冲进药铺。陆昭阳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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