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前殿月轮高
"小郎君起得比报晓鼓还早。"店小二扛着两坛新醅酒经过廊下,布鞋底沾着夜露打湿的槐花瓣,"灶上蒸着荠菜馎饦,给您留碗鸡子羹?"
陆昭阳将乌木药箱扣上铜锁,青布袍角扫过楼梯转角处的忍冬纹砖雕:"劳烦温在灶上,晌午来取。"她摸出三枚开元通宝搁在柜台,钱币碰撞声惊醒了蜷在账册堆里打盹的掌柜。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还泛着夜露的湿意,卖花娘的竹篮沿路滴落芍药花上的晨露。陆昭阳绕过平康坊南墙时,正撞见三个波斯商人驱赶着驮满琉璃器的骆驼,驼铃叮咚惊飞了檐下梳羽的麻雀。
"陆小先生留步!"穿杏红襦裙的妇人从绸缎庄二楼探出身,腕间银钏碰着雕花栏杆叮当作响,"昨儿您说的艾草熏香,西市哪家铺子最正宗?"
陆昭阳仰头时束发的青绸带扫过肩头:"永和坊第三棵槐树东侧的胡人杂货铺,切记要验看艾叶背面的灰白色绒毛。"
卖饆饠的老汉突然掀开蒸笼,白雾裹着甜香漫过街道:"刚出笼的樱桃饆饠,小神医尝个鲜?"
"今日糖霜撒多了三成。"陆昭阳指尖在蒸腾的热气上虚拂,"李阿爷的咳疾忌甜腻,给您留了枇杷膏在德济堂柜上。"
转过崇仁坊的十字街口,七八个梳双髻髻的小娘正围着卖绒花的担子叽喳。穿豆绿半臂的少女拽住同伴衣袖:"快看!前日给阿姐接骨的......"
陆昭阳加快脚步穿过人群,药箱侧袋滑出的银针包被眼尖的婆子瞧见:"这不是治好了孙夫人怪病的神医么!"
坊墙根下传来陶罐碎裂声,穿褐短打的货郎抱着渗血的膝盖哀嚎。陆昭阳拨开聚拢的人群蹲下,指尖已按在货郎腿弯处的承山穴:"劳烦哪位去借盏灯笼。"
卖荷包的妇人挤进来举起鎏银鹊尾灯,暖黄光晕里照见货郎青紫的膝盖。陆昭阳从药箱夹层抽出桑皮纸包着的草药:"三七粉外敷,三日不可负重。"
货郎攥着撕破的裤管嗫嚅:"诊金......"
"拿个装草药的荷包抵账。"陆昭阳指了指他担子上绣着忍冬纹的靛蓝布袋,"要双层衬里的那个。"
晨光漫过务本坊的歇山顶时,陆昭阳在永兴坊桥头停下脚步。卖晨报的童子举着卷轴挤过来:"新到的《两京杂记》,有波斯幻术师吞剑的秘闻!"
"第七页第三行写错了。"陆昭阳指尖扫过泛黄的纸页,"曼陀罗籽用量超一钱会致幻,烦请转告编撰的杜先生。"
运泔水的牛车吱呀呀碾过石桥,陆昭阳侧身避让时药箱撞上了挑早藕的农妇。紫皮嫩藕滚落青石板,她俯身捡拾时听见农妇惊呼:"您怎知我家儿媳临盆在即?"
"箩筐上沾着车前草的汁液,定是去慈恩寺求过送子观音。"陆昭阳将最后一截藕放进竹筐,"分娩时若胎位不正,可炙烤至阴穴。"
辰时的阳光终于铺满朱雀门金钉时,德济堂的青铜铃铛在晨风里轻晃。阿来踮脚擦拭"杏林春暖"匾额的身影映入眼帘,药碾滚过铜盘的声响混着街市喧嚷。
陆昭阳的乌皮靴刚跨过德济堂门槛,阿来正踮脚擦拭药柜顶端的青瓷罐。晨光透过湘妃竹帘的缝隙,在少年药童深褐色的麻布衣襟上投下细密光斑。
"王老五夜里可曾发热?"陆昭阳将药箱搁在紫檀诊台上,铜锁与木料相撞的声响惊醒了蜷在柜台下的橘猫。
阿来转身时手里的鸡毛掸子扫落几片干薄荷叶:"子时三刻换药时摸着烫手,寅时初喂了剂白虎汤。"他掀起后堂靛蓝布帘,"这会儿正抱着药吊子打鼾呢。"
穿过晾满苍术的回廊,陆昭阳的袍角扫过石阶缝隙里新冒的荠菜苗。王老五四仰八叉躺在竹榻上,缠着麻布的左腿架在春凳,鼾声震得窗边药碾微微颤动。
"取三钱冰片来。"陆昭阳三指搭在壮汉颈侧,指尖陷进络腮胡里,"昨夜如厕几次?"
阿来揭开墙角陶瓮的荷叶盖:"起夜两回,卯时初还讨了碗粟米粥。"他忽然压低声音,"只是......"
陆昭阳掀开夹板的手顿了顿:"吞吞吐吐作甚?"
"寅时正刻他说伤口痒得像蚂蚁爬,小的按您吩咐没给抓挠。"阿来将冰片碾成细粉,"结果他挠破了竹榻边的藤席。"
壮汉在梦中挥动胳膊,铜钵般的拳头擦过陆昭阳束发的青绸带。阿来急忙按住患者肩膀:"王老五!醒醒!"
"他娘的......松鼠......"壮汉含糊嘟囔着翻身,夹板撞上竹榻发出脆响。陆昭阳迅速按住他膝弯:"取银针来。"
三寸长的毫针刺入阳陵泉穴时,壮汉猛然睁眼:"哎呦!小大夫又来折腾人!"
"昨夜偷喝了多少米酒?"陆昭阳指尖掠过他泛红的耳廓,"伤口发痒还敢沾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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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汉古铜色的脸膛涨成猪肝色:"就...就抿了两口......"阿来从竹榻下摸出个空陶壶:"西市老刘家的'三勒浆',这壶能装半斤。"
"难怪白虎汤压不下高热。"陆昭阳将银针没入三阴交穴,"今日起换黄连水擦身。"
壮汉哀嚎着要起身,被阿来用捣药杵抵住肩膀:"再动当心扎成刺猬!"
前堂传来药杵落地的闷响,接着是林掌柜中气十足的呵斥:"哪个泼才碰倒了我的三七粉!"
陆昭阳头也不回地吩咐:"取五钱龙胆草泡水,给他醒醒酒。"
"使不得!"壮汉挣扎着要夺药碗,"上回喝那苦汁子,三天吃不出羊肉味......"
"或者改用黄柏汁漱口?"陆昭阳转动银针的手腕突然发力,"选哪个?"
壮汉龇牙咧嘴地瘫回竹榻:"龙胆草......龙胆草好......"
日头攀上务本坊的歇山顶时,陆昭阳正用竹篾调整夹板松紧。阿来举着铜镜让阳光折射到伤处:"您看这淤血散得可均匀?"
"把后院的接骨木移两株到阴凉处。"陆昭阳捏住壮汉的脚趾,"动一动这里。"
王老五的脚趾蜷成团又舒展,活像离水的虾米:"能上山砍柴了不?"
"能去西市斗鸡走马。"陆昭阳将新捣的药膏糊在麻布上,"若想瘸着腿过年,现在就能出院门。"
壮汉盯着窗棂外扑棱的麻雀嘀咕:"婆娘还在家等柴火烧饭......"
阿来从袖中掏出个竹编蚱蜢:"方才巡街的武侯捎来口信,说东郊赵木匠给你家送了担柴火。"
药香被蒸饼香气搅动,林掌柜端着漆盘进来:"永和坊刘寡妇送的胡麻饼,说是谢你治好了她家小子的疳积。"
陆昭阳净手的动作顿了顿:"饼里加了茯苓粉?"
"您这鼻子比猎犬还灵。"林掌柜掰开饼子露出褐色的内馅,"足足磨了三个时辰。"
壮汉趁众人分神去够饼子,被陆昭阳用银针钉住袖口:"伤者忌油腻。"
日影西斜时,王老五盯着自己消肿的脚踝直咂嘴:"小大夫这手艺,比太医院的强多了!"
"这话让金吾卫听见,要治你个大不敬。"阿来收拾着散落的药杵,"昨儿军爷走前还说......"
陆昭阳截住话头:"记得提醒他,七日后来拆夹板。"她将用过的银针投入沸水,"若再偷喝酒,就在黄连水里泡着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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