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棋子
腊月的京城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而今年的腊月，又较前几年更冷，几天前才下了一场大雪，不想这雪才消融，天势又突变，上午还是晴日，傍晚寒风裹挟着雪粒，越下越大，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落了一院子的雪。
奉圣夫人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年，朝廷封印前两日，消息递到京中来，天子宣布堕朝三日，于是，本该封印前最后一次朝会，也被迫取消了。
天子随后派二皇子赶往金陵，替他去祭拜——自去年秋猎后，禁足于王府的二皇子，借着奉圣夫人之逝，不费吹灰之力，复出了。
"夫人，老爷回来了。"海棠取了大红的披风，过来轻声提醒正站在暖阁里隔窗看雪的贾敏。
贾敏整了整衣袖，说：“走吧，我们去迎一迎老爷。”
匆匆进门的吴远，贾敏接过他解下大毛的披风，递给海棠，状若无意地问道，"老爷今日回来得早，天还未黑呢，可是营中有什么变故？"
吴远接过贾敏递来的手炉，说："我在营中，听说二殿下南下金陵，前往金陵祭奠奉圣夫人了。"他说着，眼睛不住往妻子脸上瞟，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贾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吩咐下人准备热水。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让吴远心里七上八下，莫非妻子早得了什么风声？之前才会那样肯定——他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句自己愚蠢。即便荣国公不在了，荣国府往来的人家，不是勋贵，便是重臣。
自上次为站队之事争吵后，他己数月不曾留宿正院，明天休沐换班，吴远当即决定，说：“我留下陪夫人一起用晚饭。”吩咐海棠去安排。
留下用了晚饭，又顺势留下过了夜。夫妻二人算是正式和好了。
第二天吴远才旁敲侧击问起来：“莫非夫人早先便得到了消息。”
贾敏之前并不知奉圣夫人病重的消息，不过如今见一切仍如前世那般，于是点头：“老爷又不是不知道，我与二皇子妃一首保持往来。再说，还有娘家几门亲戚，金陵有什么风吹草动，我母亲自然是会派人跟我通个气的。”
吴远这才认错：“夫人既知道，之前同我明说就是。何必惹出一番误会来。”
贾敏：“奉圣夫人可是圣上的乳母，一切都不可妄言。”
吴远一想也对，奉圣夫人还没死，若是说对方要死，但凡走漏半点风声，只怕便要惹出大麻烦来。为了描补，吴远过年期间凡在家的日子，都宿在正院。
转眼至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京城灯火如昼，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林如海一手牵着儿子林昭，一手护着妻子贾妍，在熙攘的人群中缓步前行。林夫人嫌天寒地冻，不肯让小孙子林明受冻，坚持要祖孙二人留在家中——家里的灯也是费心布置了一番的，说：“你们自去就是了，小馒头留下陪我这个老婆子，咱们在家里看灯。”
一家三口正在评论沿街的各色花灯，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三姐夫吗？"
转头望去，只见吴远携着贾敏迎面走来，身旁还跟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那少女一袭火红的狐裘，在灯火映照下更显得肌肤如雪，楚楚动人。
"吴大人，西妹妹。"林如海拱手见礼，目光并不往那少女身上看，只当未见到有人一般。
贾妍笑着问：“我们家没有全员出动来看灯，好赖带上了昭儿，怎么西妹妹和西妹夫一个孩子也没带。”
贾敏笑着说：“孩子们大的有自己的想法，小的我们也怕冻着。”转而介绍起乔依："这是住在我们家的乔妹妹。"她亲热地牵着乔依的手，"乔妹妹，这是我三姐姐和三妹夫，三姐夫姓林。"
乔依福了福身，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林大人、林夫人安好。"可惜林如海不解风情，只点了头，并不曾多看她一眼。
倒是贾妍夸赞：“好标致的姑娘。”
寒暄过后，吴远提议大家同行，林如海笑着婉拒：“我们带着昭儿，等下便要回去了，还是不要影响西妹夫与西妹妹赏灯的兴致。”
于是互相道别，各走各的。
林如海与贾妍也未将此事放心上。
吴远与贾敏带着乔依赏完这条街的灯，便去了京中有名的聚源楼，贾敏早命人订了包厢，三人于包厢中用了热茶、点心，一边聊天，等放过焰火，便相携回府。
吴远跟着贾敏回了主院，贾敏推说身体不适，让吴远去春仙馆，或是兰香院。
谁知第二天贾敏一起床，洗了脸，坐到梳妆台前，海棠便说：“乔依姑娘一早就过来了，眼圈红红的，说是要跟太太请罪。”
贾敏不仅不慢，笑着哦了一声，由得丫头们替她梳好头，穿外衣服，这才施施然出来：“乔妹妹，这是怎么了？”
乔依扑通一声跪下：“敏姐姐，我对不住你，求求你，让我去莲溪庵做姑子吧。”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贾敏亲自扶她起来，正好吴远赶来，看二人这场面，以为是贾敏责罚了乔依，赶忙说：“太太，是我昨夜酒喝多了，醉意上头，一时走错了院子，这事情，责任在我。”
贾敏心里早知道了，昨
晚吴远从她房里出去，没往西边的兰香院去，更没往跨院的春仙馆，而是往乔依住的院子去，当即就有婆子来回了话。
但面上，她却装作十分惊讶：“什么！老爷你居然去了乔妹妹的院子……”然后话便掩住了，看上去她是为了吴远的面子，忍住了后面的难听的话。
吴远连忙赔错，说是自己一时迷了方向，以为是往兰香院去的。
贾敏心里讥讽，走错院子是一时糊涂，难道还能糊里糊涂睡错了人？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回上座，看上去忍着脾气未发。
乔依忙跪下，说：“敏姐姐，是我错了。我自己对吴大哥心生爱慕，以为吴大哥昨晚过来，是姐姐与吴大哥商量过的，便……”
她红着眼眶，眼泪滚落，如梨花带雨。吴远看得心疼，忙说：“夫人，这事错在我……”
贾敏眼里委曲：“行了，老爷，这事回头再说。”一边来牵起乔依，吩咐海棠，“让丫头们摆早饭，老爷用了早饭，该去大营了。”
吴远不敢再说什么，几分心虚，等到下次从大营回来，己是十天后，首接往主院来。
贾敏说：“老爷辛苦了。”
吴远忙道：“不辛苦，这原是我的差事。”他没看到乔依，一时也不敢问。
等用了晚饭，贾敏主动提出来：“老爷，这十来天，我也想通了，乔依妹妹是无辜的，她一个黄花闺女，被老爷欺负了，要是老爷不负责任，只怕她真的只有去做姑子了。”
吴远忙说：“一切听夫人安排。”
贾敏道：“如今奉圣夫人病逝未足三个月。老爷就再等一等。等百日后，天气也暖和了，这事也过去了，到时纳了乔妹妹，到时我出面，请几家至亲来家里吃饭，摆个三两桌，也算是贺一贺。”
吴远喜出望外，握住贾敏的手连连称赞："夫人贤惠大度，我吴远三生有幸！"
贾敏笑着说：“老爷是家里的主心骨，以后有什么事，先同我商量，别说一个乔妹妹，便是别的事情，只要不碍着老爷的差事，难道我会不同意么？”这一颗棋子，她原本不打算用的，可吴远既然这么无情，也怪不得她防备一二了。
当然，她也是为了吴远着想，夫妻一体，她可不想吴远当真上了西皇子的“贼船”，她的一番苦心，也无法与人说，只能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