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西班牙小辣椒·三

昆明长水机场的到达大厅挤满了人。我拖着行李箱，手心微微出汗，眼睛不断扫视着出口处。距离卡门发短信说她已经落地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这个西班牙姑娘该不会迷路了吧？

"?shuanglang!"（爽朗！）

一声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我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一团火红的身影扑了个满怀。卡门跳到我身上，双腿环住我的腰，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胸前。

"我想死你了！"她在我脸上胡乱亲着，完全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

"喂喂，注意影响。"我红着脸把她放下来，却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仔细端详。三天不见，她的雀斑似乎更明显了，眼睛在机场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金色。

卡门得意地晃了晃胸前挂着的相机："看，我连设备都准备好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专属模特兼助理！"

"工资怎么算？"我挑眉。

"包吃包住，外加..."她踮起脚尖在我耳边轻声道，"无限量西班牙式亲吻。"

我喉咙发紧，赶紧转移话题："你的行李呢？"

"就这个。"她拍了拍背上的登山包，"轻装上阵才是专业摄影师。"

我看了看自己同样精简的行李，突然意识到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旅行——不再是墨脱的主客关系，而是平等的旅伴。

卡门拉着我的手往外走："我订了古城里的客栈，超有特色！房东说晚上还能看到滇池的日落。"

"等等，"我拽住她，"你确定是这家客栈？"我掏出她给我的纸条核对地址。

卡门神秘一笑："我升级了。用杂志社预付的稿费。"她眨眨眼，"就当是给你的惊喜。"

客栈比我想象的还要精致——典型的白族三坊一照壁建筑，院子里种满了多肉植物和鲜花。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推开雕花木窗就能看到滇池波光粼粼的水面。

"喜欢吗？"卡门从背后抱住我。

"太奢侈了。"我诚实地说，"我平时都住青旅的。"

"但你现在不是陪游了，"她转到我面前，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你是我的男朋友，值得最好的。"

男朋友。这个词让我心跳加速。在墨脱，我总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种关系，但此刻，面对卡门直白的定义，我竟像个初恋的高中生一样手足无措。

"饿了吗？"我生硬地转移话题，"听说云南过桥米线很有名。"

卡门大笑："shuanglang，你害羞的样子太可爱了！"

晚饭在一家老字号米线店解决。卡门对滚烫的高汤和数十种配菜惊叹不已，不停地拍照记录。

"这简直是行为艺术！"她兴奋地说，一边笨拙地试图用筷子把鹌鹑蛋放进汤里。

"不是这样的。"我接过她的筷子示范，"先放肉片，用汤的温度烫熟，然后是蔬菜..."

卡门托着腮看我操作，眼神温柔："你知道吗？你教人时的样子特别性感。"

我手一抖，差点把米线掉到桌上："专心吃饭。"

"遵命，陪游先生。"她俏皮地敬了个礼，却偷偷在桌下用脚尖蹭我的小腿。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卡门靠在我怀里，翻看着白天拍的照片。

"这张构图不错，"她指着一张滇池日落的照片，"但光线太硬了。明天我们早点去，捕捉黄金时刻。"

"我们？"我挑眉，"我以为我是来当模特的。"

"你当然是。"她翻身跨坐在我腿上，手指划过我的锁骨，"但我发现你当摄影助理也很有天赋。"

她的唇贴上来时，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西班牙姑娘的热情，怕是连滇池的水都能煮沸。

第二天一早，我们按计划去了滇池边拍摄。卡门工作时的样子与平日判若两人——专注、严谨，不断调整角度和参数，只为捕捉完美的光线。

"头再向左偏一点，"她指挥道，"对，就是这样，保持！"

我靠在栏杆上，看着她被晨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愿意为艺术倾尽所有。

"完美！"卡门查看成片，兴奋地跳起来，"这张绝对能上封面！"

我凑过去看，发现她捕捉的不仅是风景，还有我望向她时眼中不自觉流露的温柔。

"技术不错嘛。"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

"那是因为模特给力。"她笑着收起相机，"走吧，我们去吃早餐，然后出发去丽江！"

丽江古城的石板路在雨后泛着青光。卡门像只欢快的小鸟，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时不时停下来拍摄纳西族老奶奶卖的东巴纸灯，或是趴在窗台上的花猫。

"这里太美了！"她转身对我说，眼睛亮晶晶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地方！"

"小心！"我一把拉住差点撞上路牌的她，"看路，西班牙小辣椒。"

卡门吐了吐舌头，却突然拽着我拐进一家小店："看！这里有卖情侣装！"

那是两件印有东巴文字的t恤，一件写着"风"，一件写着"花"。

"我们要买这个！"卡门已经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

"太俗气了。"我皱眉，"游客才穿这个。"

"我们就是游客啊！"她理直气壮地说，然后压低声音，"而且...想象一下我们穿着这个做爱的样子，多浪漫。"

我耳朵发烫，赶紧掏钱买下t恤，免得她继续说下去。

傍晚，我们坐在四方街的咖啡馆二楼，看着夜幕降临后逐渐亮起的红灯笼。卡门正在整理照片，我则研究着明天的行程。

"爽朗？真的是你！"

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我们的宁静。我抬头，看见一位穿着时髦的中年女性站在桌前，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

"王太太？"我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职业性的微笑自动挂上嘴角，"好巧。"

"我就说看着像你！"王太太热情地说，目光却不断往卡门身上瞟，"去年在拉萨多亏你当向导，玩得太开心了！"

我尴尬地点头，感觉卡门的视线像激光一样在我背上烧出两个洞。

"这位是...？"王太太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女朋友，卡门。"我硬着头皮介绍，"卡门，这是王太太，以前的客户。"

"?encantada!"（很高兴认识你！）卡门用西班牙式热情打招呼，但眼神里的探究让我坐立不安。

王太太显然注意到了我们身上配套的t恤，表情变得微妙："原来陪游还能...升级服务啊？"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我头上。在墨脱，我引以为傲的职业身份，此刻却成了某种难以启齿的标签。

"我们是在墨脱认识的，"我生硬地解释，"现在..."

"现在他是我的专属陪游。"卡门突然插话，挽住我的手臂，笑容甜美但眼神锐利，"私人订制，不外借。"

王太太尴尬地笑了笑，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了。但气氛已经被彻底破坏。

"她什么意思？"卡门松开我的手臂，声音冷了下来，"'升级服务'？"

我揉了揉太阳穴："别在意，有些人就是爱多想。"

"多想什么？"卡门不依不饶，"认为你和我...是付费关系？"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是啊，我们是怎么开始的？一个陪游和一个游客，标准的雇佣关系。即使现在感情真挚，但起点确实不那么纯粹。

"卡门..."我试图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知道吗？"她突然站起来，"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等等！"我抓住她的手腕，"别这样..."

"松开，shuanglang。"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让我不得不放手，"我不是你的客户，不需要你'处理'。"

看着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我颓然坐回椅子，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身份问题。在墨脱，我是人人称赞的完美陪游，能处理好每一段关系，让每个客人满意而归。但此刻，我却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留不住。

我在古城里找了两个小时，最后在一家偏僻的酒吧里发现了卡门。她面前摆着半杯没动过的啤酒，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可以坐这里吗？"我轻声问。

她点点头，没有看我。

"对不起。"我直接说道，"我从来没想过会让你难堪。"

卡门转过来，眼睛微微发红："不是你的错。是我反应过度了。"她搅动着啤酒泡沫，"只是...听到别人那样说我们的关系，我突然很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终于看向我，"害怕你对我好只是因为这是你的工作。"

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心脏被揪紧了："卡门，看着我。在墨脱的第一天，我就已经越界了。陪游不会和客人接吻，不会陪她看星星，更不会..."我深吸一口气，"更不会为了她离开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卡门的睫毛颤了颤："真的？"

"真的。"我捧起她的脸，"我对你的感情，早就超出职业范畴了。只是...我可能还不太习惯以男朋友的身份和你相处。"

她终于笑了，轻轻靠在我肩上："那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我其实也没正经谈过几次恋爱。"

"西班牙小辣椒也会害羞？"我调侃道。

"闭嘴。"她掐了我一下，却抱得更紧了。

第二天，我们按计划前往大理。火车上，卡门靠在我肩上睡着了，红发在阳光下像团温暖的火焰。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不再是那个永远保持职业距离的陪游了。从决定来云南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选择了另一条路——更真实，也更危险的路。

大理的行程比想象中顺利。卡门为杂志拍摄了洱海的日出、古城的扎染工艺，甚至说服一位白族老奶奶当了模特。我则负责后勤、翻译，偶尔客串模特，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觉得我们组队太棒了！"卡门在客栈的小院里整理照片，兴奋地说，"你考虑过转行做摄影师助理吗？"

"工资怎么算？"我习惯性地问。

卡门扔过来一个抱枕："财迷！"

我笑着接住抱枕，却注意到她脸色有些发白："你还好吗？"

"有点头晕，"她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今天太阳太毒了。"

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刻皱起眉头："你发烧了。"

"不可能，"卡门逞强道，"西班牙人从不生病。"

但两小时后，她已经在床上缩成一团，额头烫得吓人。我跑遍古城才找到一家还营业的药店，买回退烧药和冰袋。

"喝药。"我扶起她，把药片送到嘴边。

卡门皱着眉吞下药片，虚弱地抱怨："太难吃了..."

"乖。"我像哄小孩一样拍拍她，用湿毛巾擦拭她滚烫的脸和脖子。

夜深了，卡门的烧退了一些，但仍然睡不安稳。月光透过雕花木窗照在床上，我靠在床头，轻轻哼起一首藏族民歌。

"这是什么歌？"卡门突然轻声问。

"《仓央嘉措情歌》，"我低声回答，"我奶奶常唱的。"

"真好听..."她往我这边靠了靠，"歌词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用蹩脚的西班牙语翻译道："en el cielo mas brillante de las estrellas, en la tierra la mas hermosa de las flores..."（天上最亮的星，地上最美的花）

卡门惊讶地看着我："你会西班牙语？"

"只会这一句，"我老实承认，"特意学的。"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突然说："te amo, shuanglang."（我爱你，爽朗）

这次我听懂了。不是之前那个"te quiero"（我喜欢你），而是更深刻、更郑重的"te amo"。

我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yo tambien te amo."（我也爱你）

卡门笑了，安心地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变得均匀。我轻轻梳理着她的红发，突然觉得，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所有的困惑和痛苦都值得。

第二天中午，卡门的烧退了，但身体还很虚弱。我坚持让她卧床休息，自己则去客栈厨房熬了一锅白粥。

"尝尝，"我小心翼翼地端给她，"按中国秘方做的，专治感冒。"

卡门尝了一口，皱起鼻子："没味道..."

"生病就要吃清淡的。"我板起脸，"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最辣的云南菜。"

"一言为定！"她笑着伸出小拇指，我配合地和她拉钩。

下午，卡门靠在床头整理照片，我则坐在窗边研究接下来的行程。突然，她的手机响了。

"?hola?"（喂？）她接起来，表情从惊讶逐渐变成兴奋，"?si! ?por supuesto que puedo!"（是的！我当然可以！）

挂断电话，她激动地转向我："杂志社要延长我的拍摄任务！贵州、广西，甚至可能还有缅甸边境！"

"太棒了！"我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什么时候出发？"

"一周后。"她突然犹豫起来，"但是...你呢？"

我走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我说过会陪你一个月，记得吗？"

"可是..."她咬着嘴唇，"这会耽误你更多时间..."

"卡门，"我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我说我想继续陪你走下去，你会介意吗？"

她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说...贵州？缅甸？"

"任何地方。"我轻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

卡门扑进我怀里，差点打翻粥碗："?eres el mejor novio del mundo!"（你是世界上最棒的男朋友！）

"小心粥！"我手忙脚乱地扶住碗，却忍不住笑了。

窗外，洱海的波光粼粼，远处的苍山云雾缭绕。我突然意识到，这趟旅程的意义早已超出了单纯的陪伴。在卡门身边，我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敢于打破规则，勇于承认感情，甚至愿意为了爱情重新规划人生。

"嘿，"卡门突然说，"等拍摄结束...你想不想跟我去西班牙？"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在我脑中炸开。西班牙。八千公里外的国度。完全陌生的语言和文化。但看着卡门期待的眼神，我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让我想想？"我轻声说。

出乎意料的是，卡门没有失望，反而笑了："你以前会说'不可能'。现在至少是'想想'了。"她亲了亲我的嘴角，"这就是进步，mi amor（我的爱）。"

我搂住她，突然对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无论前方是贵州的群山，还是西班牙的海岸，只要有这个红发姑娘在身边，哪里都可以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