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伊犁·二

晨光像温吞的牛奶,慢慢浸透草原。我醒来时,嘉怡正用指尖描摹我胸口的伤疤。

"这是怎么来的?"她问。

"被一个哈萨克姑娘的丈夫砍的。"我眨眨眼,"开玩笑的,是小时候放羊摔的。"

她没笑,反而俯身吻了吻那道疤。她的嘴唇温暖柔软,像一片刚落下的花瓣。这让我有点不自在——我习惯了一夜风流,却不习惯清晨的温存。

"几点了?"我转移话题,伸手去摸烟。

"才六点。"她抢过我的烟,"别抽了,看。"

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晨雾像轻纱一样笼罩着草原。远处有牧民的炊烟升起,笔直的一条线,像是连接天地的绳索。

"我第一次看新疆的日出。"她靠在我肩头,头发散着青草和昨夜情欲的气息。

我本该说些调情的话,比如"比起日出我更想看你的身体"之类的。但不知怎么,我只是搂紧了她,沉默地看着太阳一点点爬上来。

阳光照在她脸上时,我看到了她眼角细微的纹路。三十岁?三十一?比我大几岁,但眼睛里还藏着少女的光。

"饿吗?"我问。

"饿死了。"她笑着捶我,"都怪你昨晚消耗太多体力。"

我跳起来穿裤子:"走,带你去吃全伊犁最好吃的烤包子。"

回城的路上,她搂着我的腰,头靠在我背上。摩托车驶过一片向日葵田,金灿灿的花盘齐刷刷地朝着太阳。

"停一下!"她突然喊道。

我刹住车,她跳下去,抓起挂在脖子上的徕卡,对着向日葵田一阵猛拍。阳光透过她的白衬衫,隐约能看到她纤细的腰线。

"你知道向日葵为什么总是朝着太阳吗?"我问。

"光合作用?"

"因为它们像你一样,追着热源跑。"我坏笑着捏她的屁股。

她翻了个白眼,却还是让我得逞了。"你真是...粗俗得可爱。"

"可爱这个词伤到我了。"我捂着胸口,"我明明是性感得可怕。"

回到城里,我没带她去游客聚集的餐厅,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老马家的烤包子铺藏在巷子深处,门口排着长队。

"要等半小时。"我说。

"值得吗?"

"保证让你忘了香港的叉烧包。"

排队时,她举着相机拍我。我不习惯当模特,别扭地转过头。

"别动。"她命令道,"你抽烟的样子很性感。"

"我干什么不性感?"

"你现在的自恋就不性感。"她按下快门。

烤包子出炉时,香气像一记重拳打在胃上。我们蹲在路边吃,滚烫的羊肉汁差点烫到她的舌头。

"慢点,"我吹凉一个递给她,"像这样,先咬个小口,吸掉汤汁。"

她学着我的样子,眼睛因为美味而眯起来:"天啊,这太..."

"太什么?"

"太他妈好吃了!"她爆了句粤语粗口。

我大笑,差点被包子噎住。她拍我的背,手劲大得像个女汉子。

"你跟我认识的香港女孩不一样。"我说。

"你认识很多香港女孩?"

"就你一个。"我老实承认,"但我以为都像tvB里那样,说话轻声细语的。"

"那是电视剧。"她擦擦嘴边的油,"现实中的香港女人,十个有八个会骂脏话。"

吃完包子,我提议去维吾尔茶馆喝茶。老城区的茶馆里,老人们弹着热瓦普,空气中飘着薄荷茶和烤馕的香味。

"这里像另一个世纪。"嘉怡小声说,相机不停咔嚓。

一个白胡子老头向我们招手,我拉着嘉怡过去坐下。老人给我倒了茶,用维吾尔语问:"新女朋友?"

"一天新鲜期。"我用维吾尔语回答。

嘉怡戳我:"你们说什么?"

"他说你漂亮得像天山的雪莲。"

"骗人。"她撇嘴,却还是笑了。

老人突然拿起热瓦普弹起来,沙哑的嗓音唱着古老的木卡姆。嘉怡听得入迷,手指在桌面上跟着节奏轻敲。

"唱的什么?"她问。

"一个年轻人爱上月亮的故事。"

"真浪漫。"

"最后他死了。"我补充道,"跳进河里想捞月亮,淹死了。"

她瞪我:"你就不能浪漫超过三分钟?"

"能啊。"我凑近她耳边,"今晚想不想看我穿民族服装?只穿外套的那种。"

她一口茶喷了出来。

下午我带她去了伊犁河边。五月的河水湍急浑浊,完全不像歌里唱的那么浪漫。但这不妨碍游客们在河边拍照留念。

"要拍照吗?"我问,"我可以找个小贩借匹马来。"

"不要那些做作的。"她摇头,"我想拍真实的你。"

"现在的我就是最真实的我。"

"是吗?"她举起相机,"那为什么每次我拍你,你都会躲开镜头?"

我没回答。河风吹乱她的头发,她随手拨开,按下快门。

"你知道吗,"她看着刚拍的照片,"你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会先上扬,然后才是右边。"

"这都被你发现了?"

"还有,"她继续道,"你说荤段子的时候会摸鼻子,紧张的时候会玩打火机,看我的时候..."

"看你的时候怎样?"

"像是看着最后一支烟。"她轻声说。

河边的风吹散了她的声音,但我还是听到了。我突然想吻她,不是出于欲望,而是因为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晚上我们去了哈萨克牧民的毡房。我朋友巴特尔杀了一只羊,大家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嘉怡很快融入了他们,学跳黑走马,喝马奶酒,脸蛋红得像晚霞。

"你女朋友很棒。"巴特尔用哈萨克语对我说。

"不是女朋友。"我否认,"只是旅途中的一段情。"

"那你为什么看她的眼神像看丢失的羊羔?"

我没回答,只是闷头喝酒。嘉怡跳累了,坐回我身边,自然地靠在我肩上。她身上有马奶酒和汗水的味道,却奇异地好闻。

"开心吗?"我问。

"嗯。"她点头,"比在香港加班到凌晨开心多了。"

"留下来。"我突然说。

她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什么?"

"留在新疆。我教你放羊,你教我拍照。"

她笑了,以为我在开玩笑:"然后呢?开个夫妻店卖特产?"

"不好吗?"

"爽朗,"她认真起来,"你知道这只是旅途中的一场艳遇。"

"我知道。"我恢复玩世不恭的表情,"但幻想一下又不犯法。"

夜深时,我们回到我的小公寓。和往常不同,我们没急着上床,而是坐在阳台上看星星。她翻看白天拍的照片,我则偷偷看她被屏幕照亮的脸。

"明天几点的飞机?"我问。

"上午十点。"她顿了顿,"你不必送我。"

"我当然要送。"我点燃一支烟,"要亲眼看看是哪个幸运的空少坐在你旁边。"

她没接茬,突然说:"我想拍你抽烟的样子。"

"今天拍得还不够多?"

"不够。"她举起相机,"我想记住你的一切。"

这句话让我胸口发紧。我摆了个夸张的pose,吐出一连串烟圈。她笑着拍下,然后放下相机,靠过来吻我。

这个吻和草原上的不同,更慢,更深,带着某种告别的意味。当我抱起她走向床边时,发现她的眼角是湿的。

第二天在机场,我表现得像个混蛋——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告别方式。

"记得想我。"我捏她的脸,"特别是洗澡的时候。"

"滚啦。"她拍开我的手,却攥住我的衣角不放。

"这个给你。"她突然从包里拿出徕卡相机。

"什么?"

"里面有我这几天拍的所有照片。"她塞到我手里,"包括58张你的丑照。"

"这很贵..."

"我回去买新的。"她打断我,"答应我,继续做那个粗俗、自恋、满嘴荤段子的爽朗。"

登机广播响起,她最后吻了吻我的胡茬,转身走向安检口。我站在原地,像个傻瓜一样抱着那台昂贵的相机。

"嘉怡!"我突然喊道。

她回头。

"如果你未婚夫找你复合,"我大声说,"告诉他你睡了一个新疆帅哥,技术比他好一百倍!"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她笑得弯下腰,冲我比了个中指,消失在人群中。

回城的公交车上,我翻看相机里的照片。有我在卖特产的,吃包子的,抽烟的,还有一张我熟睡时的侧脸——从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可以那么平静。

最后一张照片是今早拍的,我站在阳台抽烟的背影。她在照片角落写了一行小字:"给世界上最后一个浪漫的混蛋。"

我关上相机,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白杨树。胸口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像是喝了一大口赛里木湖的水,又冷又涩,却莫名让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