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心计
小皇帝元诩本来已经入睡，可胡太后的近卫相招，这位名义上的帝国最高统治者连表达不满的心思都不敢有，乖乖跟着对方来到离寝宫颇远的昭阳殿。
步入大殿，少年天子望着帷幕后那道被烛光拉长的身影，突然觉得这自幼熟悉的殿宇此刻却陌生得可怕——母后破天荒地将所有宫娥都遣到了百步之外。
“儿臣给母后请安。”
元诩的膝盖尚未触地，就被胡太后一把托住。
“皇儿可知，当年你父皇为何要废‘子贵母死’之制？”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元诩头上传了下来，语气捉摸不定：
“不是因着什么天伦之笃！而是他亲见阿母怀着你时，生生被逼着灌下三碗堕胎药！”
元诩瞳孔骤缩，他分明看见胡太后脖颈那道疤在烛火下格外清楚，格外扎眼。
“朕对宫中所有人说，朕不怕死！只要上天能够让朕为大魏延续下子嗣！朕就算被那群贱人用‘子贵母死’夺了性命又如何！可就算是这样，那群贱人还是不放过朕！”胡太后突然轻笑：
“你以为那群贱人诞下的就全都是公主吗？不是的！她们不敢……不敢为大魏诞下长子！”
“母后……”
少年天子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发颤，胡太后突然召见，他一时还未做好准备，此刻见到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母后这般神色，一时心内忐忑不已。
“孩儿听阿母说完!”
胡太后面色淡淡，接着道：
“阿母不怕死，可她们倒是怕了，眼见着阿母怀胎十月即将分娩，那群贱人怕阿母当真诞下皇儿，便送了堕胎药来……”
“是哪个贱人？母后何不杀了他们！”
“她们自然是死了，”胡太后面上忽然绽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
“三碗堕胎药都没能害得了我的孩儿！我孩儿难道不是天命在身吗！？”
这句话说完，胡太后忽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最后还是朕赢了！那贱人高英到死都不明白，她派来监视朕的医女，怎会突然反过来指认她！你父皇虽平庸，可归根到底还是办了一些事情的……”
“母后自有天佑。”元诩恰到好处的哽咽两声：
“以前不知母后在宫中这般艰难，孩儿……孩儿……”
“罢了！”胡太后突然转身，面上已经看不出喜怒：
“我寻皇儿来，便是为了商议尔朱小娘子入宫之事。”她状似无意道：“听闻皇儿近日常往太学走动？“
元诩后背瞬间绷直，那日他扮作寒门学子混入太学，竟被母后的眼线瞧见了？
“儿臣想着……”
小皇帝喉结滚动：
“尔朱氏久居秀容川，若能将《孝经》《女诫》赐予尔朱娘子研读，或可……”
“或可助她早日母仪天下？”
胡太后猛地截断话头，凤眸中寒光乍现。
她抓起案上镇纸，一字一顿：
“皇儿可知，这‘母仪’二字最怕的就是德不配位？”
殿外忽起狂风，将窗棂吹得哐当作响。
元诩望着镇纸上自己幼时歪扭的“诩”字，突然想起八岁那年，母后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垂拱而治”时的温度。
“儿臣愚钝。”
少年倏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
“但请母后明示，尔朱娘子应当如何安置？”
胡太后俯视着元诩微微发抖的脊背，突然觉得自家孩儿身上那绣着十二章纹的衮服格外刺目。她想起数日前暗卫的密报：
小皇帝私会南来沙门，不知所求为何。
“抬起头来。”她看见元诩下颌已隐隐已经长出些许胡须，莫名生出一股儿大不由娘之感：
“朕要你亲口说，想给尔朱英娥什么位份？”
元诩恍若未觉，恭敬道：
“此事全凭母后做主。”
“朕问的是你想给她什么位份？”
“孩儿、孩儿不敢，全凭母后做主！”
似乎是很满意元诩的答案，胡太后轻笑一声：
“便封为“嫔”吧，日后你好生待她便是。”
“儿臣当……当以嫡妻之礼相待。”
胡太后猛地甩开手，元诩踉跄后退撞翻烛台。跳动的火苗映出她骤然间变得阴冷的面容：
“好个嫡妻之礼！朕竟不知你们元家这般贤德！”
少年天子蜷在阴影里，看着母亲月白素衣扫过满地狼藉。
方才那一瞬，他分明看见母亲眼中闪过与尔朱荣如出一辙的杀意——简直和之前有次围猎时，他看到母后亲手射穿麋鹿咽喉的神情一般无二。
“儿臣不敢。”
元诩以袖掩面，声音闷如瓮中：
“只是秀容川精兵虎视眈眈，若不……”
“若不怎样？”
胡太后突然平静下来，捡起案上的蜜饯塞入元诩口中：
“皇儿尝尝，这是并州新贡的杏脯。”
甜腻在舌尖化开，元诩却尝出一丝苦味。他想起半月前试膳太监暴毙的惨状，强忍着作呕的冲动咽下果肉。
“朕要尔朱英娥为昭仪，居增成舍。”胡太后突然执起铜剪，将烛芯狠狠掐断。
元诩浑身剧震，增成舍距昭阳殿不过百步，曾有不下三位宠妃在此“病逝”！
“母后圣明。”
少年嗓音发颤，“只是尔朱氏势大……”
“嘘——”
冰凉的手指按住他嘴唇，胡太后贴在他耳畔呢喃：
“皇儿可知，朕为何偏要选在今晚召你？“更鼓恰在此时响起：
“因为再过几日，尔朱荣的掌上明珠就要踏进洛阳城门了。”
胡太后猛地推开窗，任由寒风灌入：
“尔朱昭仪头一次来洛阳，朕自然要好生准备一二！”
元诩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皇城南阙隐约有火光流动：
“母后不可！”
少年终于失声，“尔朱荣尚在洛阳，他若知……”
“他只会知道是柔然细作所为。”胡太后抚摸着儿子冷汗涔涔的鬓角，语气温柔如哄幼童安睡：
“就像永平三年的先帝，他大概直到死的时候也只以为是柔然人害了他的爱妃！”
元诩如坠冰窟，他大概明白了胡太后脖颈那道疤的来历——那根本不是遇刺的伤痕，而是当年为争宠亲手划破的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