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霜刃未曾试
“郦御史可知,昨夜尚书省连收三封急报?”
刘腾的麈尾扫过御案上的青瓷貔貅镇纸,那本是尔朱荣上月进献的并州贡品。珠帘后传来环佩轻响,不知是胡太后还是幼帝元诩碰到了玉阶上的瑟瑟珠帘。
郦道元深吸一口气,突然闻到了龙涎香里混着的熏陆香。这是广阳王元深前日刚送进宫的新贡,刘腾竟敢在朝会时公然使用禁中香料!
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阉寇贼子,这般藐视神器,操弄权柄!
“臣闻露车过处,往往还会载着些不为人知的物件。”
他故意提高声量,好让殿角记录言行的起居注史官听得真切:
“就像当年永宁寺佛塔下的那具被僧人无意发现的尸骨,如果我记得不差,裹的正是中常侍府上的织锦吧?”
刘腾的麈尾突然停下,珠帘后传来幼帝元诩的嬉笑声,胡太后腕间的九子铃却猛的一动。
满殿朱紫都想起三年前那桩悬案:永宁寺执事僧人在修缮佛塔时,曾发现裹着中常侍府锦缎的腐尸,衣襟里藏着半块刻有“腾”字的玉珏。
佛门净土出现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素来礼佛的胡太后自然要亲自过问,可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却更是耐人寻味。
“郦御史虽年迈,可倒是记性绝佳呀。”
刘腾的指甲掐进麈尾玉柄,面上却浮起笑意:
“老奴都是为陛下为太后分忧……”
珠帘突然剧烈晃动。胡太后的双手扣在御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够了!”
瑟瑟珠帘撞碎在蟠龙藻井投下的光斑里,幼帝元诩手中正在摆弄的的玉连环“啪嗒”坠地。
满殿死寂中,尚书令李崇突然上前半步,声音低沉:
“禀告陛下,尚书省昨夜收到的急报,幽州韩楼亦有反意。”
他顿了顿,目光冷冷瞥了刘腾一眼,接着道:
“我们不能再任由破六韩拔陵发展下去了,若北地再无强人辖制,恐怕中枢到时会应接不暇。”
末了,这位面容方正,远远望之一脸正气的尚书令李崇又加了一句:
“太后事事都以国事为念,想来心中已有计较……”
“报——!”
羽林郎将的告急声打断了尚书令后面的话。此人急步上前跪倒在蟠龙金砖上,背插的雕翎箭犹自颤动:
“幽州韩楼造反,领叛军往范阳去了!”
刘腾麈尾指着郦道元:
“好个忠君爱国的郦御史!你力主调尔朱荣平破六韩拔陵,此人非但不全力平叛,反而与阿那瓌和临淮王都起了冲突!反而让破六韩拔陵坐大了起来……”
“勿再多言!”
珠帘后突然传来胡太后冷冽的声音。众人惊见身着一袭华美的宫装,衣裙上绣着繁复金丝花纹,发髻高高挽起,面容姣好的胡太后竟牵着幼帝步出御帐,十二旒玉冕在她额前投下森然阴影:
“即刻拟旨。”太后牵起幼帝的手腕力道之大,在小皇帝腕间勒出红痕:“着秀容川契胡酋长尔朱荣领本部精骑,往河北追击破六韩拔陵,所需粮草……”她突然转头看向刘腾,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就从中常侍在山阴置办的三十座义仓支取。”
刘腾跪伏的身躯猛然一颤:“太后明鉴!山阴义仓乃是……”
“乃是中常侍体恤边军的义举。”
李崇突然出声,方正的脸上露出难得笑意:
“想来梁郡公定会感念中常侍毁家纾难之德。”
“老奴……领旨。”
刘腾闻言便跪伏在地,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晚些时候,羽林卫持太后手谕疾驰出城,马蹄声震得铜驼街积雪簌簌而落。
五日后,尔朱荣驻地。
“洛阳好大的决心,若是早就这般大方,我们也不至于让那破六韩拔陵嚣张至此了。”
尔朱荣将诏书重重拍在檀木案上,震得鎏金狼头镇纸跃起半寸。
帐中契胡诸将的目光齐齐聚向那卷桑皮纸——“山阴义仓”四字下,分明是郦道元标注的滹沱河水道图。
尔朱菩提哈哈一笑:
“用贵人的粮,平六镇的乱,最后还要我们秀容川和破六韩拔陵拼个两败俱伤?恁好的算计,中枢诸公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啊!”
“梁郡公请看这个!”
尔朱容的堂侄尔朱兆拎着个血人闯进大帐:
“在桑干河截获的元彧亲兵斥候,怀里揣着给怀朔贺六浑的密信。”
尔朱荣收起诏书的手突然顿住,转而接过密信,到手之后却看都不看,面带讥讽道:
“这些元氏贵人们打起仗来个顶个的脓包,搞起这些歪门邪道来却又‘机灵’的紧,比起那前晋的司马家诸王也不遑多让!便让元彧多蹦跶几天吧,我尔朱氏的锋芒,天下还未试过呢!”
“传令!”
这位自大魏迁都洛阳之后便一直在秀容川招合四方义勇,逐步发展自己的势力的契胡酋长突然斩断案角,朗声道:
“中枢既有旨意,我尔朱氏遵旨就是。明日兵分两路,菩提率本部铁骑直扑抚冥,贺拔破胡领敕勒轻骑绕道武川。”
自武川被攻陷之后,贺拔度拔父子几人先是与怀朔高欢合兵一处,后又主动请缨与尔朱荣的秀容军汇合,现下便俨然是尔朱荣麾下猛将了。
“另外,山阴的粮草取了之后,贤侄你亲自领着再给贺六浑送去二十车。”尔朱容突然轻笑,将元彧的“密信”残片投入火盆,转向尔朱兆接着道:
“我与那贺六浑神交已久,这些日子多蒙他为我传递消息,才不至于被元彧那小子蒙骗,算起来我秀容川承了此人不少人情。
我听闻他仪表不凡,贤侄此去送粮草时,可与我看一看,这贺六浑究竟是何等样人!”
尔朱兆闻言,微微颔首,神色间带着几分恭敬:
“叔父放心,侄儿定当仔细留意此人。贺六浑既然能为叔父传递消息,想必是个心思缜密、手段高明之人。侄儿此行,必不负叔父所托。”
尔朱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处事稳重,我一向放心。不过,贺六浑此人虽与我们有些干系,但毕竟非我族类,你与他接触时,切记不可过于亲近,亦不可过于疏远。分寸之间,需得拿捏得当。”
尔朱兆郑重应下:“侄儿明白,定会谨记叔父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