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纵横捭阖
“可汗,这是最后两副了。”亲卫长用弯刀挑开冻硬的皮囊,北魏制式的马镫滚落在冰面上。阿那瓌忽然扬起马鞭,将其中一副扫的翻了个儿:
“让平城的鹰犬看清些——尔朱氏的纹章要朝上!”
“可汗,前方是有一队游骑!看样貌服饰是我柔然儿郎!”
斥候话音未落,一位首领模样的大汉跃马排众而出,还未行至近前便高声道:
“可汗,怀朔镇的贺六浑虽说拦了我们,可并未发生什么大冲突,我西路大军整体无虞。贺六浑留下了三千多石粮草,但是上面都是尔朱氏徽记,我等正不知何意。”
阿那瓌闻言哈哈一笑:“我自有主意。”
…………
大魏恒州治所,平城行辕,寅时。
元彧手中的密报已堆满桌案。他盯着最新战报上并排的柔然金印与尔朱氏火漆,忽然将案上镇纸砸向跪地的近卫:
“尔朱荣的粮草怎会出现在柔然残部手中?“
“回禀临淮王,据我们斥候回报,运粮车辕上都是秀容川梁郡公的徽记。”
近卫颤巍巍捧上半截焦木。元彧指腹抚过木纹,突然嗅到一丝秀容川特有的松脂味,登时面上冷笑连连:
“洛阳的郦道元在朝堂之上称我兵败丧师,力荐尔朱氏领军北上,现下如何?那尔朱氏到处勾连!前些日子与破六韩拔陵不清不楚,现在又与柔然私相授受,他想干什么?
秀容川方圆几百里,装不下他尔朱氏了不成?!”
…………
怀朔镇城,高欢正摩挲着阿那瓌所赠虎符。门外传来独孤如愿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军主,平城送来八百里加急。”
“念。”
“元彧以都督北讨诸军事的名义向中枢谏言尔朱荣勾结破六韩拔陵部叛军且私自攻击盟友,命其即刻回洛阳述职。”
独孤如愿顿了顿:
“破六韩拔陵今晨已经渡过延水,上谷杜洛周起兵响应,现下逐鹿、上谷一带已经尽数沦于叛军之手。”
炭火盆噼啪作响,高欢正拨弄着炭灰。段长盯着沙盘上插满黑旗的延水两岸,突然将代表杜洛周的白狼旗掷入火中:
“上谷叛军裹挟流民已过十万,假以时日只怕又是一位破六韩拔陵!”
高欢轻笑一声:
“段将军可听过渑池会盟的典故?”
高欢匕首尖挑起块炽炭:
“当年秦赵如果不是势均力敌,反倒不会两国合议共抗楚齐。”
门外传来战马嘶鸣,两名士卒抬进个渗血的麻袋。独孤如愿割开绳索,滚出的是一位斥候装扮的兵士,只是这人手脚都缠着柔然特有的狼筋绳。
“今晨在怀朔南二十里处截获的。”
“柔然的人?”
独孤如愿面色怪异:
“是尔朱荣的人,此人一开始倒是要装作柔然人,可是连最普通的柔然俚语都不懂得,实在是……”
高欢哑然失笑:“那必是秀容川尔朱荣的手笔了!看来是和我想的一样,尔朱荣也要开始混淆视听了。”
“平城来的?”段长剑锋抵住斥候咽喉。
“是……是梁郡公要给破六韩拔陵送招安书……”
斥候颤巍巍指向东北:
“还有一支秀容亲军扮作元氏扈从,押送着给柔然的盐铁……”
高欢突然忍不住轻笑出声,转向段长道:
“领军,我说如何?这北地日后怕是精彩的很呐!”
段长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不曾想大魏有这般多野心炽盛之人,若不是贺六浑你提前布局,怀朔在这波浪潮中怕是不易。”言罢,段长叹了口气:
“战场上所向披靡固然重要,可今日一看,势力间纵横捭阖也是必不可少啊!贺六浑你今日却是让我受益匪浅!”
高欢哈哈一笑:
“接下来便要劳动段领军了。”
…………
到了子夜,武川隘口火光冲天。
扮作尔朱氏玄甲骑的怀朔军撞破元氏商队,斩马刀劈开的盐袋里滚出鎏金箭镞。
段长故意使人用契胡语高喊:
“梁郡公为国征战,却反为元彧不容,梁郡公誓要入洛阳分说明白!”声浪惊起满树寒鸦。
最后,段长却又放走商队信使,对方狂奔五十里,将“尔朱荣劫杀钦差”的消息送进平城。
元彧刚接到这个消息时还一时难以置信,尔朱荣再跋扈,他还敢在这个时候学破六韩拔陵吗?
但还不等他深思,斥候便送来了“铁证”——尔朱荣的佩刀正插在元氏亲军校尉胸口,刀柄上还缠着北秀容川的祈福绦带。
“传令!”
这位临淮王双目赤红:
“尔朱氏是乱臣贼子,怀朔镇全军南下,给本王占了秀容川!”他扯断的佛珠滚落案几,噼里啪啦声让他选择性忽略了身旁亲卫的另一份军报:
“上谷杜洛周以‘中枢不义,凌虐边地’的名义起兵,加上破六韩拔陵的东进义军,现在河北已经乱起来了!”
此刻阴山古道,阿那瓌望着前方关隘轻笑。
“怀朔军”恰好与守军换防,新挂上的尔朱氏旌旗在暮色中宛如招魂幡。老狼王弯弓射落旌旗,箭矢带着旗面钉在关楼匾额——“镇北”的“北”字正被尔朱荣的莲花纹覆盖。
“可汗,怀朔军遣密使留了礼物。”
亲卫捧上木匣,里面是二十枚北魏特制的震天雷,引信上还沾着怀朔军械库的火漆。
当第一枚震天雷在关隘炸响时,高欢正在怀朔城头眺望北方。
独孤如愿递上染血的舆图:“元彧亲军已入圈套,侯万景正率五百亲兵带着尔朱荣令旗往平城去。”
“这位糊涂蛋一样的临淮王也该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了。”
高欢弹指将阿那瓌赠的狼牙箭射向沙盘,箭矢穿透代表平城的陶俑,钉在“洛阳”二字上。
阴山古道外,柔然残部踏过燃烧的关隘。
阿那瓌最后回望关内,看见雪地上星星点点的“证据”正连成通往尔朱荣大营的轨迹。他将自己的金批令箭抛向后方,面色肃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