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苏绰乱武(下)

元彧的嘶吼声响彻五原的晨雾。弓射手慌乱地扯开箭囊,破六韩拔陵骑兵的弯刀已卷起腥风,他们竟不顾生死的顺着箭雨缝隙切入阵中,马刀专挑重甲接缝处下刃。

“保护临淮王!”

元彧一名亲卫用盾牌撞飞扑过来的破六韩拔陵骑兵,青铜兽面盔却被另一把弯刀劈成两半。

元彧这时才惊觉座下玉花骢正在抽搐,马腹不知何时插了三支箭矢,箭尾羽毛泛着幽蓝——那是高车部独有的毒芹汁,对付敌军将领的战马最是有效。

他滚落马背的间隙,望见中军大纛正被叛军铁索拽倒,旗面“元“字浸在血泊里,像极了洛阳元日被孩童踩烂的桃符。

走神之间,一柄狼头刀劈向元彧后颈,东北方却突然响起雷霆般的马蹄声。

数百与破六韩拔陵骑兵装束截然不同的重骑破雾而来,当先将领竟不着盔甲,绛色袍服在风中烈烈如旗。“侯”字大旗扫过处,叛军骑兵如麦浪倒伏——那竟是怀朔的侯景!

“大王速速上马!”

侯景掷出长槊撞开元彧身后的追兵,自己反手抽出备用佩剑。元彧这才看清他带来的骑兵全是双马,副马鞍上绑满浸过火油的麻布。

“往溪谷退!”

在侯景剑锋扬起示意之下,他麾下兵士的三百匹副马顿时化作火龙冲入敌阵。焦糊的味道腾起,竟暂时阻住了追兵。

破六韩拔陵的怒吼从后方传来,侯景已带着元彧遁入溪谷滩。

元彧惊魂未定,侯景却不慌不忙的着人取出了芦苇深处藏着的二十艘羊皮筏子。

“高军主早料到临淮王有此劫。”

侯景割断缆绳,突然压低声音:

“军主还让我转告临淮王——白道戍的援军,是永远不会来的。”

顺流而下十余里,元彧见北岸隐隐有铁甲声传来。他以为终于迎来接应部队,却被侯景猛地按进筏底。一支箭矢擦着发髻飞过,箭杆上竟刻着北秀容川的徽记!

直到此时,元彧才真正开始颤抖——原来侯景方才所说的话,竟是这么个意思!

暮色降临时,元彧身旁的几十兵士终于赶到了安全的地方。侯景取下元彧碎裂的兽面盔,将一顶破旧皮弁戴在他散乱的发髻上:

“暂且委屈临淮王一二,待到了怀朔我们再作计较。”

远处五原的狼烟还在升腾,却再无人知晓,侯景不经意间扫过元彧腰间悬着的半枚玉具剑璏,此物可以调动河北十万边军,是元彧这位都督北讨诸军事的信物。

元彧攥着染血的皮弁缩在角落,侯景抛来的名册正巧砸在他身前,露出“阵亡名录“四个朱砂小字。

“这是何物?”元彧双眼赤红,看向侯景目光不虞。

侯景没有搭话,倒是他身前一位斥候小声道:

“此乃秀容川尔朱氏三日前上报中枢洛阳的阵亡名录,被怀朔高军主偶然间得到。”

“三日前?”

元彧突然抓住跪拜的斥候,指尖几乎掐进对方肩膀。小卒颤抖着指向名录末尾:

“那李幢主……今日还在五原给末卒分派过探查任务!”

泛灰的布帛上,“李昶”二字墨色犹新,而此人分明是今日才在元彧面前被乱箭射杀在五原溪畔。

侯景的弯刀突然劈开一旁的暗格,露出暗格中整箱甲叶内衬的甲胄:

“临淮王可知,这些本该送往怀朔的军备,为何会出现在破六韩拔陵的辎重队?”

说着,他踢翻木箱,甲片碰撞声哗啦响起——每片甲叶背面都烙着尔朱氏的六瓣莲纹。

元彧疯魔般撕扯着名册,三日前尔朱荣的特使还在与他共饮蒲桃酒!名册最后,“元彧部轻敌冒进”七个字,像毒蛇般咬住他的喉咙。“我们立刻北上怀朔,此战究竟如何,便需临淮王亲自上书分辩了。”

元彧心里猛地一沉,紧紧握住手中的皮弁,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尔朱家世受国恩,怎可与叛贼勾结,陷我大军!本王定要上书洛阳,治他一个图谋不轨之罪!”

侯景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此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明白,我们且先与高军主汇合,他颇有见识,想来定会给临淮王分说明白。”

怀朔镇城楼上,高欢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滚滚烟尘。他身后站着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人,正是苏绰。

“军主,元彧已至城外十里。”苏绰低声道:“侯景传信说,元彧已经看到那份阵亡名录了。”

高欢嘴角微扬:

“很好。元彧此人,最是刚愎自用。他看到那份名录,必定会认定尔朱荣与破六韩拔陵勾结。”

苏绰眼中忧虑一闪而过:

“只是……若元彧当真上书弹劾尔朱荣,只怕会打草惊蛇。”

“无妨。”高欢转身望向城内:

“尔朱荣非此等雕虫小技可制,我们借元彧之手拖一拖他北上的时间也就罢了,多余的,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正说话间,城下传来一阵喧哗。元彧在侯景的搀扶下,踉跄着走进城门。他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哪里还有半分王侯气度。

高欢快步走下城楼,迎上前去:

“末将高欢,拜见临淮王!”

元彧一把抓住高欢的手臂,声音嘶哑:

“高军主,尔朱荣……尔朱荣他……”

“临淮王莫急。”高欢扶住元彧:

“末将已经查明,尔朱荣确实与破六韩拔陵有所勾结。只是……”

“只是什么?”元彧急切地问道。

高欢叹了口气:“只是此事牵涉甚广。尔朱荣在朝中党羽众多,若无确凿证据,只怕难以扳倒他。”

元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证据?本王亲眼所见,难道还不够吗?”

高欢与苏绰对视一眼,苏绰上前一步:

“临淮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入城歇息,待末将等人细细谋划。”

元彧正要说话,忽然一阵眩晕袭来,险些摔倒。高欢连忙扶住他:

“临淮王连日奔波,想必是累坏了。来人,快送临淮王去歇息!”

待元彧被扶走后,高欢脸上的恭敬之色瞬间消失。他转身对苏绰道:

“元彧此人,果然如你所料,刚愎自用,不堪重托。”

苏绰点头:

“正是。不过眼下还需借他之手,对付尔朱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