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太后不动声色道:“那皇帝怎么想?”

沈晏辞道:“前些日子征讨北戎虽大获全胜,但我军也耗损不少。而今再与捐毒开战,即便是胜,也得伤筋动骨。

且自皇后的父亲战死西域后,平外一事大多是由柳公的儿子在外领军。

这一仗胜算纵有九成,但即便是胜了,也是损耗了大懿的兵力,反而坐大了柳家的势力。”

又是这般说辞。

太后听得脑瓜子嗡嗡作响,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她真想问沈晏辞一句,

中书令你怕,镇国公你也怕,做皇帝做得这样畏首畏尾。与其如此,倒不如洗手作罢,将这皇位拱手相让算了!

又听沈晏辞说得一句,

“故而朕来找母后,也是想听听母后的意思。”

“哀家?”太后的面容一半笼在烛火下,一半没入阴影里,“后宫不得干政,皇帝何以要来问哀家的意思?”

沈晏辞道:“前朝主张攻打捐毒,多半原因还是出在昭淑公主身上。昭淑公主和亲去了捐毒,而今捐毒王暴毙,按照他们的旧俗,新王登基后,昭淑公主便要顺成了新王的妾。

这样有违纲纪伦常之事,实在有损大懿的国威。且昭淑是母后的养女,母后与她母女情深。当日她被派去和亲,母后为着此事哭了三日,更因此落下了眼疾。

所以前朝老臣主张攻打捐毒,一方面是为了守住大懿的国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让母后早日与昭淑公主母女团聚。”

沈晏辞这番说辞,是明摆着要把肩上的担子卸下来,落在太后身上。

大懿的国威不过是个幌子,

先帝既然已经派了昭淑公主去和亲,便早知晓捐毒的规矩,这个时候再谈论国威,未免有些冠冕堂皇。

捐毒虽未臣服大懿,但每年上供的奇珍异宝、牛羊牲畜也不在少数。因为这场仗打与不打,区别只在于要不要迎昭淑公主回朝罢了。

太后如何能不明白沈晏辞在想什么?

他不想攻打捐毒,但也不想落个见皇妹身陷囹圄却见死不救的名儿,

所以他要让太后来帮他做这个坏人。

太后默然良久。

她稳住发颤的手,徐徐啜了口茶,才握住了沈晏辞的手,语重心长道:

“哀家知道你的难处,也知道你体谅哀家。至于昭淑哀家虽不忍心她和亲,但大懿皇室的子女,生来就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与使命。而去和亲,便是昭淑的使命。”

太后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很快坚定地说:

“你既与哀家开口,哀家自然不愿叫你为难。昭淑再是在哀家身边长大,那也是不沾着血亲的养子。总比不上你是哀家的亲生骨肉。

哀家会书信一封,让昭淑安定在捐毒过好自己的日子。如此,前朝那些老臣也再不会为着这件事吵闹下去。”

沈晏辞闻言很是感动。

他反握住太后的手紧了紧,垂眸恭顺道:

“儿子多谢母后体谅。”

这日沈晏辞走后,太后一直独处房中,连晚膳都没顾上用。

慧莲捧着食盘入内时,见太后正坐在佛龛前闭目诵经。

太后闻得动静,并不睁眼,只道:

“桌上放着的是皇帝要的书信,你等下送去朝阳宫。”

她声音有些许的沙哑,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太后亲生的庆阳公主去得早,因而太后一直都将昭淑公主视如己出。

今日沈晏辞这般,等同于是逼着太后亲手葬送了昭淑的未来。

庆阳是死别,昭淑是生离。

慧莲知晓太后心里苦,上前想要劝慰两句。

却才开口,就见太后停下佛珠的转动,声音哀凄道:

“慧莲。哀家又失去了一个女儿”

慧莲忍泪道:“太后既舍不得公主,为何不求皇上?您只要不写这封信,皇上就不能不考虑自己的名声。”

“求他?”太后苍然一笑,“能用一个女人解决的事情,他怎么肯动用兵马?更何况他那窝囊性子,前怕狼后怕虎,哀家还能指望什么?”

她压低了声,语气满是遗憾,“当初便是让他弟弟继位,也要比他好许多。”

“太后也别太伤心了。”慧莲不知该如何宽慰太后,只将食盘挪近她些,又递了竹筷,

“您午膳就没用,奴婢今日专门备了您喜欢的吃食,您多少用些吧。”

太后瞥了一眼,

食盘上摆放六道素菜,离她最近的,是一道整齐码放着,看上去白花花的莲藕丸子。

太后夹起一枚咬了一口,

方见那莲藕里头包着的,竟是满满当当红灿灿的肉。

那肉并未熟透,隐约还能看见血丝。

太后不为所动,只道寻常。

一边咀嚼着,一边问:“今日所用为何?”

慧莲低眉顺目道:“回太后,是择了出生一月的牛与鹿。选其最嫩的里脊捶打成肉糜,烹至七分熟,最为滑嫩可口。是太后喜欢的口感。”

太后盯着筷子夹着的半枚丸子,语气淡淡,

“这两日换了别的。红肉都是上火的吃食,噎得哀家火烧心。”

说罢。

筷子随意一丢,半枚丸子弹到佛像面上,覆下一层油腻,衬得佛像金身更为亮堂。

慧莲忙将这盘菜挪远些,又低声说:

“还有一事。当初太后答允梨儿,让她在畅音阁放了那把火,便会保全她家人一世富贵平安。

今日梨儿做得不错,咬死了没有吐露半句。奴婢听说皇后已经派人去捉拿她的家亲,太后可要出面作保?”

太后浑不在意道:“各人修各人的佛缘,他们的命数尽了,哀家也无能为力。”

她低垂眼帘,口中喃喃念了句佛,旋而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阿弥陀佛。都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