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布疑阵
故布疑阵
回去后,晏昭据实已告景瑶,打算自行挑上五十名可靠的人,随他埋伏在盗匪必经之路上。
景瑶忧心,他挑的这些个人都是忠义之士,却不见得是会听他指挥的人。
或可说,这些人瞧不上晏昭,自然也不认为他能办什么惊才绝世的好事。
“我随你一起。”
“你去了,谁来镇守北阳关?谁去料理范发财?”晏昭道。
“不是什么让人送死的麻烦事,需要人做些苦力活而已。”晏昭为让她放心,看到了那名叫李念的小将的踌躇犹豫,索性点上了他的名字,这是个听话的孩子。
“有劳诸位准备些枝逸斜出的树枝,备上数十匹马就行。”
景瑶依他所言照搬,向随行人等三令五申,胆敢违背晏昭命令者,依照军法处置。
四日后,北阳关西向,他们数十人策马而去,丝毫不曾掩饰。
果真应了天时,开春寒冰难消融,北地又是一年春寒,行至上尧与下川岔道时,间或碎雪纷纷。
晏昭下令道:“十人向下川方向去,按照天时,雪上马蹄印要些时候才能掩盖,尔等三十人向下川而去。今日雪难霁,等到鹅毛飞雪时,将树枝拴在马尾上,在下川折弯道上奔走即可。”
这三十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晏昭是什么盘算。
胆子大的就问了,“晏大人命我等于下川,尔等要去何处,莫不是让吾等去送死,您回去哭诉一番剿匪出师不利,尽心焉耳矣,但求问心无愧?”
这般讽刺太难入耳,李念呵责道:“慎言!”
晏昭不以为意,道:“既然如此,我可虽你们一道,由李念率另二十人向上尧而去。你们此去途中就要在马尾上拴上树枝,到上尧后,若遇盗匪,放任其通过,再自起后追击,也是和下川一样,树枝拴在马尾上,追逐奔走。”
唯恐还有人说出让哪一方送死的话来,晏昭便道:“若是需要短兵相接,迎战敌人,各位可以保全自身为先,马不停蹄回去华光城就好。”
“诸位袍泽可互相为证,这是本官说的,景将军自不会惩处。”
这话果不其然激怒了他们,这五十余人脸上愤懑不已。
李念苦笑道:“晏大人您将我们看作什么贪生怕死的小人了!您既已有决断,我们只有听命的份儿,况,我们信您。”
晏昭招手即命随行人等跟上,他去了下川。
随行的三十人一见下川地势几乎就要绝望了。
南边地势偏低,这里再向西北而去正是和上尧的岔路交错回环,然西向有山陵,居高最易设伏。
然则晏昭竟然选了地处的地势!
还没有设伏的打算,就这么落在山谷地步仰面望着高处的丘陵。
随行的十人心中嘀咕:他该不会是想死吧?
如玉君子勒马观大雪,倘不是这等险要的时机,倒真是一幅名景。
文人儒生讲究风雅,他该不是寻死也要找个深山无人处,大雪掩尸骸,拉着他们这些人一起殉葬吧?
不及深思,顷刻间,大雪纷纷如春风柳絮,几乎要遮蔽双目。
晏昭命人尽可能在马尾巴上系起枝叶繁多的树枝,绕着谷中四方纵横踏马而行。
本就纷乱的大雪激扬起地上尘霜,马踏声金戈声在两石壁间回响,宛若万马千军。
良久,上方山陵上依稀有声音传来,人声慌乱道:“范发财那狗贼骗了我们,上尧和下川两地都设有埋伏,这浩荡的声势,何止千骑!怕是这大雪早就掩埋了行军痕迹,我们背后还有数不胜数的追兵,如今退不得,回不得,这可怎么办?”
这道声音慌乱,听着却有些耳熟。
不多时,西向有探路而归的盗匪斥候回禀,“向西行,前方是一处天坑,内里可蔽风雪,且乱石嶙峋,窟xue窈然,易于设伏!”
下川道上人等仍在不停歇地卷起尘霜,鸣叫金之声响彻谷底。
风雪孤月,塞上冰雪凝成霜花,凌崖而生,岚臯尽处,腥云破开阴霾……
华光城中,景瑶听晏昭的话,去拜访了范发财。
此值雪光照夜,景瑶手持单月戟,长戈直挑了范府门户。
范发财自内捧了黄金仰天大笑,“景将军来了,怕是我的计已成了。”
景瑶眉目冷冽,问道:“什么事成了?”
“自然是晏昭的死讯!不然您为何会来?”范发财得意地说:“逝者已矣,景将军却不能罔顾边关百姓之心,怒气冲冲而来,怕是要空手而归。”
景瑶转长戟背于身后,“你是说晏昭中了你的计?”
“哈哈哈,自然。晏昭小儿此刻已然赴往黄泉了!上尧路险,近朔北塔拉的天坑,危而险矣,他为求稳妥在下川设伏,急于功成,殊不知下川地势为坳,自上尧绕而行蜿蜒小路,可尽数包抄。他自视甚高自作聪明,不知关外地势、关中情势,被我瓮中捉鼈,此刻应当变成雪中烂泥了吧!”
景瑶心神一震,听着险峻,却不知情形如何,旋即定了定神,冷笑嗤道:“大善人久居边陲,果然孤陋寡闻。”
晏泽芳声名显扬处在温大儒之徒,在女帝宠臣,却鲜少有人纵览过他在天都的十载春秋。
诵诗属书,君子六艺,无所不通。十六授官印,十八绘地志,通玄应天时,皆有涉猎。
区区一个靠着略卖人口、□□发迹的老奸货,运道好一些的臭虫鼠辈!
她这番话倒叫人误以为是逞强,景瑶不欲解释,还有另一桩无法释怀的事。
“我父亲兄长可曾与你狼狈为奸同流合污?”
“嗯?”范发财双目闪过一丝精光,景瑶提起单月戟压在他肩头,“休要说谎!”
范发财竟连她这一戟之重都受不住,勉力强撑了一会儿,额角冷汗直冒,面露狰狞笑意。
“景氏的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行军作战的天才,不通权衡、不知谋算、不晓人事的白痴!”
“随随便便逼那些低贱的娼妓说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蒙混过关了。景将军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像你这般年纪的姑娘几次三番暗示他们并非自愿,谁知他们,愣是木头一样浑然不觉。”
“你们天都的风水不养人,一个两个蠢人都要来北阳关,有几个能活着回去?就说这个晏昭,年纪轻轻的,野心不小,蠢人一个,让我给他做内应,帮他除掉所谓的‘盗匪’,谁听了不觉得可笑呢?”
景瑶不觉得可笑,晏泽芳从来都不是个让人觉得可笑的人。
“那郑从彦知道吗?”
“他呀,原籍就是华光城,他和朔北才是有切肤切身之痛的不共戴天的仇人,能阻止南北和谈,什么计不能用呢?”
她父兄没有和他同流合污,郑从彦兴许知道此事,却故作不知!
原来北阳关这么凌厉的霜雪都涤不尽世上污浊。
景瑶守住范发财的门口,并没有立即动手杀她,也决不会让他逃脱。
飞琼穿庭,这样一夜过去,恐怕人都要冻僵了。
范发财心里忐忑,七上八下,他觉得晏昭应当已经死了,不然景瑶不会来堵他。
可只是堵着门口,没有一戟结果了他,看样子也不像要和他同流合污,那是为什么在这儿?
范发财猜测,她是在等什么。
景瑶确实在等,她相信晏昭不会中范发财的计,但她连这二人定的什么计都不知道,她得确信晏昭安然,才能毫无顾忌地杀掉范发财。
“将军,晏大人剿匪归来,无一人损伤,盗匪尽数覆灭!”
范发财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他张口还要说些什么,景瑶已将长戟划了满月。
手边的护院守卫一齐涌上来保护他,景瑶一力降十会,干脆利落斩下范发财的头颅。
“范发财暗中与盗匪勾结,略卖人口,其罪当诛!”
天晓得北阳关的冬春之交有多冷,可一想到春花待发,冰河解冻,就觉得这样的冬日不是不能忍受。
景瑶由着范发财的尸首曝于地,命人直接去砸了那些自愿营生的瓦舍,才转道回了营中。
所幸,晏昭和阿木尔都平安回来,军中一派喜气洋洋。
去时还不服气的一干人等,竟对晏昭生出了颇多的吹捧。
景瑶听了一耳朵大概,扬眉勾唇,胸中沉闷一扫而空,乐得向晏昭请教他的计策。
“你怎么摆了他们一道的?”
晏昭:“我告诉他要在下川设伏,请范大善人做个内应,将盗匪引到下川来一网打尽。实则,就是在等他告密。”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告密?”
“贪财好色不等同于愚蠢,范发财要是真的愚不可及,也不会在北阳关盘踞这些年,他心知,我活着才不会让他好过。而且我还讹了他许多金子,他不想杀我才怪。人想杀我,当然是用自己递的刀更放心。”
景瑶若有所思,这就是晏昭一手谋划的,逼着范发财出先手而落后手的招式。
“我知道他会告诉那些盗匪,反过来伏击我。下川山坳,只能从上尧间绕道至后方攻击,殊不知我提早一日埋伏的正是上尧间。树枝可以掩盖马蹄印记,再借天时大雪遮目,故布疑阵,使人生疑,后命百骑拖着树枝制造千军的假像,逼迫他们不得后退。”
“而下川坳间,石壁相对,回音交叠,事半功倍。”
“如此趁着大雪之势,再命一人混入其中,为慌不择路之人引路,将其引至朔北塔拉的天坑,剩下的就好办得多了。”
景瑶没有再问之后,军中已经将晏昭的事传遍了。
“最后,他们去的那天坑其实是狼xue,人与狼的厮杀,轻松就除尽了盗匪!”
“晏大人不费兵刃就除掉了这么多人,天时、地势连人都算到了,甚至是野兽的巢xue都能拿捏得那样准,果真是奇人多智而近妖,吾等心悦诚服!”
这可比什么足智多谋的郑大人之名更显扬,晏昭特意点的刺头,成了为他扬名立威的传唱者。
雪后初霁,春回大地,晏泽芳也算是小小震撼了一下北阳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