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客灯

祭舞悲歌

祭舞悲歌

眼下要紧的还是景珏的事,保不齐哪日宫里赐婚的圣旨就来了。

念着景珏一片痴心,将寻找红玉玲珑骰的事闹得满城皆知,萧回只得叫上他,再去晏昭所说的一等风流地。

景二公子红衣灼灼,在这等艳色无边之地都没被比下去,只是冷眉一横,脸色铁青。

“你带我来这明月楼干什么?”

尤其是,他一见那着浅衣熏香的竟是男子,更是明白了这什么地方,双瞳满是怒火,看向萧回还有那么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萧回转头翻了个白眼,大抵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里接待的是女客,不接我们这样的。”

他老远就见到了那日在公主府上抚琴弄箫的男子,说实话,这里的味道不难闻,也不曾见糜乱之事,接待女客也就是琴棋书画附庸风雅。

当然,这女客必不是普通人家娇养的小姐,出身不俗。

那日偶然得见的男子走来向二人作揖,笑道:“二位做不得客人,可做知心人。”

景珏的脸色更沉了,斥道:“不过是长公主豢养的面首!”

那人也不恼,只道:“谁叫二公子所求之宝恰在长公主手中,不然怎会来此地。”

景珏默了,目询萧回,他说的是真的?

萧回闭了闭眸子点头,真的。

据实告诉他,他担心景珏的脑子想出来什么蠢死的办法,再闹得满城风雨。

别说能不能拿到红玉玲珑骰,只怕届时阻碍更多。

景珏不笨,自然知道,晏昭肯带他来这里,兴许就有办法打动永安长公主。

浅衣抚琴男子道:“在下应修,字玄甫。公主殿下那日说,绝不会将红玉玲珑骰给一个外人,但我等不是外人。”

看出来了,这些都是长公主养的面首,较真的话,算不得外人。

他这意思是,能帮他们?

“你想要什么?”

萧回委实对景二公子的直接有些无语,这应修生得好,周身自有一股书卷气,可惜眸中精明得很,景珏竟然信了。

萧回直截了当戳穿他,“你若能哄得长公主将亡夫遗物送你,怎会还是个面首?”

应修洒脱一笑,“自然不是我。”

“二位身份尊贵,玉质天成,若是能入长公主眼中,说不得要什么有什么呢。”

萧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

景珏面有菜色,他是打算拿到红玉玲珑骰献珍宝,好与意中人结亲的,不是要把自己卖了换宝贝的。

不论红玉玲珑骰多稀罕,也不值他景二公子卖身来换。

然而,他怎么瞧着这蛮人有些兴致勃勃?

景珏黑着脸拔腿要走,还不忘拽走萧回,真叫蛮人质子因他之故为了红玉玲珑骰卖身,他怕被夷三族!

“你不想娶你的楚姐姐了?”

离开这地方后,萧回这般问道。

“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长公主不像外面传言的那样。”

景珏面露不屑,不相信,他都亲眼看到那么多男子了,怎么可能是假的?

“我上回见应修,他只是抚琴,长公主待他并无狎昵姿。今日见这传闻中的面首三百,周身并无浊气,不似那等人。”

景珏讽刺道:“你是哪里学来的骗术,还学人望气?”

“实不相瞒,齐监正和阿昭哥教的。卖胭脂的免不了指缝藏胭脂,做木工的身上难免有木屑,唱戏的有身段,说书的要口技。”

萧回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来回踱步,“长公主熏香用得贵重,他们周身并未沾染。而且,这么多的人同在,寻常尚且免不了争吵,要是为争一人宠幸,哪里会这样平静?”

景珏小瞧了萧回,草原质子在天都城学了明察秋毫这一套,不知对不对,但听起来没有错。

“万一你猜错了呢?”

“那也不妨一试,最多是景二公子拿不到玲珑骰罢了。”

萧回原路回去,景珏不甘不愿跟上。

“两位怎地又回来了?”

“适才多有得罪。”萧回上前道:“不知道何人算不得长公主的外人?”

质子殿下能屈能伸,惹来一众人等侧目。

“玄甫兄可否指点一二?”

景珏简直没眼看,跟在他身后审视着四周众人。

萧回一边和应修交谈,一边手肘请示意景二。

恭谨些,是你要红玉玲珑骰,你在这儿猜忌这个猜忌那个的做什么?

“二位身份尊贵,竟舍得下脸面?”

脸面算什么,他丢脸也不是头一次。

“自然是父母宗族,夫妻儿女算不得外人。”应玄甫如此说并无错处,话锋一转又给了他二人机会。

“这明月楼中人要得长公主青眼,也是有求必应,须得品、韵、才、色样样出挑,不比读书人考功名容易。”

“四样都要有?”

应修深以为然地点头,“自然是四样都有最好。”

“如何评选,规则如何?”

“二位可闻掷果盈车典故,明月楼便有掷花之评。”

萧回问:“敢问是何人掷花?”

应修不言语,高深莫测一笑,萧回便知他不当问了。

本就是风流地,哪里好探听来客的身份姓名。

“再有三日是明月楼选花魁,要是你们能赢,兴许有机会借到红玉玲珑骰一观。”

景珏脸色难看,还以为赢了就能,原来还只是个机会。

品韵才色之绝,他们俩加起来都比不过这里的人。

这不是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欺负人!

哪料萧回厚颜无耻道:“我们掷花数加起来和你们比行不行?”

“玄甫兄你看,我们是外行,再有三日你们就要比,我们之中单凭哪一个都赢不了你们中的任一位,岂不徒劳无功,也要给我们些机会。”

应玄甫一双狐目打量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长公主要戏弄这几个小辈,平添恶名,他哪有不应之理。

哪知道才出明月楼,就撞二傻子。

“好啊,你们两个还能共事,是去什么好地方了瞒着我呢!”关清扛着说书人的招牌,一眼就望见这俩不对付的人。

萧回计上心头,嘿,一个人好过两个,三个他也不嫌多,臭皮匠说不好能出其不意。

何况……他不通琴棋诗画。

认真说起来,能和那些人比一比才韵的,还真就只有关清一个。

他曲白相生的说书人那一套颇为考较才华啊!

就是一群人风流雅致,阳春白雪,显得说书太下里巴人。

“我们找了个台子让你上去说书,下回去的时候带上你的三弦琴。”

关清还不知道他将要面对什么,心有怀疑。

“我听景珏说要找红玉玲珑骰,你也去帮他找了?”

“找到了,人家说要我们赢一场比赛才能给我们。”

质子殿错,最多算是遮掩了一二。

三日之期已到,景二公子和关清早便到了明月楼。

关大公子跟着晋开阳见了不少世面,对于比试地点放在明月楼没什么疑问,就是找了半晌也没有找到萧回的人影,和景二默契相视。

杀千刀的不会是诓骗我们吧?

关清一看前头那些登台献艺的,一曲一琴或引来百鸟环楼台,或群芳接亭阁,捏着三弦的手心都出汗了。

“先说好啊!”他哆哆嗦嗦跟景珏身上蹭了蹭,“要是输了,你拿不到红玉玲珑骰,娶不到心上人,可别来怪我们!”

身旁一戴帷帽的人低低笑来声,景珏扶额,登时想转身就走。

“别走啊,走了就真没机会了。”帷帽下的人伸手拦景珏。

“你!”关清怒目而视帷帽人,“你怎么还知道戴个帷帽,却不提醒我们?”

“因为我。”

关清一看他身边那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转头拍拍景二公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要是还拿不到红玉玲珑骰你就认命吧。萧回都把晏泽芳拖下水了,兄弟们尽力了。”

景珏推开他,伸手拍了拍肩膀,满脸嫌弃,谁是你兄弟!

谁要和你们这些不务正业胸无大志的人做兄弟!

话虽如此,景二公子心中还是熨帖不少。

高楼掷花,数目都在旁的小册子上记着。

萧回想了想,还是担心晏昭被认出来,遭人弹劾。

“你在帘幕后露个虚影抚琴,我去舞东君,至于能得多少花,且随缘吧。”

青云衣兮舞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古乐礼祭舞早已失传,今祭祀天时多以五牢三牲。

荆楚之地的巫也早已消失,故而祭舞渐失传。

萧回倒也不是非要大不敬在风流地行巫事,实在是,时日太短,他学不会别的。

晏昭教他的,将祭舞改了改,手执夏花,东君舞者青衣如云,面白如纸。

帘后抚琴者声声铿然,拟弓弦飞箭之声,又似高山飞流水。

一时间高台上盈满荼蘼。

底下的关清和景珏都惊了,早知这二人能成,他们何苦去学劳什子的舞乐。

唱花数的人讶然数着那百朵蔷薇花,萧回下台后更是一脸挑衅地瞧着关清和景珏。

关清和景珏长叹,看来今天这脸是指定要丢了。

晏昭告假,掩饰身份才敢来陪萧回胡闹,这会儿也不便走。

“临时拉了关清来,景二公子擅剑舞,关大公子只拿了把三弦,他们要演什么?”

高阁之上,景二公子褪去红裳,内里着一件素服。

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萧回皱眉,“何人新丧?”

“非是新丧,乃是祭旧鬼。”

三弦琴音吊诡,少年将军素衣舞长剑,剑气如虹,西风洌洌。

白纸飘作北地雪,红纱倾覆日月光。

悲歌响彻南江月,玄衣牵引魂归魄。

晏昭低叹息,没去看萧回的神情。

剑鸣铮铮然,琴音如裂帛,三弦声如嘶马鸣。

少年清越的嗓音唱道: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乃是前人写给万千将士的悲歌。

在此等寻欢场地实在是扫兴。

而台上久久无一人掷花艳花,永安长公主款步于台下,使女奉菊百朵。

无人新丧,却让天潢贵胄听取一耳朵哀乐,实为大不敬,若是换个地方,治他们的罪都绰绰有余。

永安长公主道:“本来今日我是打算无论你们演什么都绝不会将红玉玲珑骰交出去,你二人可知,非大丧皇室面前奏哀乐,此乃大不敬?”

景珏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他确实大不敬,边关将士戍边而亡,挽歌唱作取人笑的献艺才是大不敬。

关清心道,景二这憨货,没听明白话里让步的意思。

长公主打算给他红玉玲珑骰了!

“景家后人与……”长公主眼睫毛颤动,看向关清,喉间微哑,“这位、唱悲歌的关大公子。”

“红玉玲珑骰至宝,我亡夫亦是因军功才得此恩赏,今日景氏后人以国殇祭英灵,红玉玲珑骰借你一用也无不可。”

“但有个期限,借到你用不上它为止。”

景珏一时间没明白这借字是何意,但有借总比坚决不给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