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顽石一般的女人
寒风卷着雪粒灌入洞中,游苏被女人一把丢在地上。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游苏自然是满腔怨气,只可惜他此时因为冰甲之术动也动不了,还因为一路骂得太凶被女人无情封住了嘴,所以只能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但终究略显无力。
冰晶凝成的穹顶垂挂着冰凌,月光透过缝隙洒在乾龙尊者苍白的脸上。
她并没有理睬愤愤不平的游苏,一进洞中便大手一挥,以寒冰封住了入口。旋即自顾自走到一处冰雕莲台上盘腿坐下,立马就开始了闭目调息,姿势仍保持着上位者的端肃,好像需要调息的不是她一般。
游苏只觉她臭屁,同样也看出她对这地方十分熟悉,这处山洞似乎是她用来歇脚的洞府。
洞穴中静谧一片,原因当然也是因为游苏发不出一点声音。但他并未放弃挣脱身上的冰甲,即便知道这是徒劳,可他却在数次尝试后惊讶地发现,冰甲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他当即意识到,这是因为乾龙尊者陷入了冥想状态,从而松懈了对他身上冰甲之术的掌握。他连忙又张口‘啊’了几声,发现就连声音也能正常发出了。他大喜过望,知晓这是他千载难逢的逃跑机会,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挣碎这些冰甲,尽量不惊扰到那个神经的女人。
经过不懈努力,他成功解脱了束缚,躺在地上大口喘了一会儿,才让僵硬的身体缓和过来。他静悄悄地扶起身子,便准备去凿那用来堵门的寒冰。
一边凿还一边回头打量那女人的状态,心中自是还在腹诽,自己被当做人质被擒也就罢了,怎么要跑还给自己带上了
一想到与好不容易相聚的师姐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又被迫分离,他真是一肚子火。而那十二大仙出阵,师姐与白泽出手相助乾龙尊者,想必在他们遁逃后,师姐与白泽必定也会成为十二大仙新的目标,叫他如何能不忧心。
见乾龙尊者始终坐定不醒,心急如焚的他索性凿起来也不顾动静了。可随着噗通一声,游苏猛然回头,竟发现这女人侧倒在了冰台之上,青丝散乱一地。
连身子的平衡都控制不住,这显然不是坐定的状态,而是昏迷。
游苏剑眉微蹙,没有放过这天赐良机,干脆取出墨松剑斩冰,三两下便将这冰墙切出一道豁口,刺骨的寒风很快就灌了进来。
游苏没忍住打了个寒颤,临走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寒风将那乾龙尊者凌乱的发丝吹至脑后,露出了她那张被评为天仙榜魁首的仙靥来。
游苏瞳孔微怔,看见这张总是倨傲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琉璃般的脆弱。
“活该。”
他低骂了一声,没有再犹豫,委身钻出了豁口。
山高路远,天地间一片灰白。
游苏抖了抖腿,照着来时的记忆就迈开了步子。
而冰洞之中,乾龙尊者依旧卧倒在冰台之上,根本没有察觉到游苏的离开。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明明周围是寒意彻骨,她的额上竟浮出一片薄汗。
恍惚间一缕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的侧脸,北敖洲人独特的深邃五官在火光的照耀下勾勒出大片阴影,却更显美得惊心动魄。
是去而复返的游苏捡来了一摞干柴,在洞里点起了火,顺便还搬了块大石将那灌风的豁口给堵上了。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这位北敖洲最美也是最尊贵的女子身边,墨松剑在掌心转了个圈——秉着他睚眦必报的原则,他该一剑捅穿这疯女人的心口,因为这个女人曾经试图杀了他。
可他的剑却只是停留在女子绣着螭龙的长裙上,没有再继续刺下去。
他当然不能杀了这个女人,同样也不能看着她死。
因为只有她能关的上那些源源不断涌出邪潮的海井,可以说想救整个北敖洲,她是最不能死的那一个。
游苏抿了抿唇,剑光骤起,在冰洞中划出银练。
乾龙尊者的衣襟应声而裂,一片残衣便落在了冰台上,而她的一大半美背便一览无遗。
当那抹欺霜赛雪的脊背暴露在火光下时,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第一次被白泽的脊背之美震撼时就曾联想,这个当时被他误以为是白泽母亲的乾龙尊者,她的背又会是何种巧夺天工的美。
可亲眼所见之后才知,他的想象还是太狭隘了。
她的背像是被月光浸透的羊脂玉,连肌理间也流动着清辉。语言的描述到此便已是极限,游苏亦无法形容出这份浑然天成的美。
即使这份浑然天成被破坏了。
她从右肩一直牵连至腰侧的伤口如蜈蚣般盘踞其上,皮肉外翻处泛着诡异的深蓝色,伤口周围蔓延着蛛网状的白色纹路。
这该是让她昏迷的关键所在,面对十二大仙的围攻,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游苏注意到了这些深蓝色的东西,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如玉的肌肤,就连看着都会让人忍不住倒吸冷气。
这不像是术法所致,更像是一种毒。
游苏也看得出来那十二大仙的招数皆是以镇压围困为主,否则他们大招齐出,而乾龙尊者也会以命相搏。十三个洞虚尊者间的殊死战斗,动静绝对要比当时大上数十倍,到时恐怕不仅神山,就连空原外的四城都要受到波及。
所以他们并不想杀了乾龙尊者,或者说不想惹急了她。
但……有人悄悄下了毒。
那个人,想让这个女人死。
游苏用脚趾头都想的到答案,必是那个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凝霜尊者。有那样的儿子,老子定只会更坏。
但找出了真凶对治好这个女人毫无帮助,游苏从未见过这样的毒,甚至不知道这毒对她到底有多大的影响,会不会令她致死。
他唯一救人的方法,似乎只有他那万能药一般的真主之血。但那就意味着,他要把这个女人收为眷属。
“你要看到几时”冰冷的女声惊得游苏指尖一颤,他正准备去挖点毒来以身试水。
乾龙尊者不知何时睁了眼,她回过头,眸中碎冰浮动。哪怕伤重至此,睥睨的姿态依旧像在俯视蝼蚁。
“我对老婆子没兴趣。”
游苏没有停手,故意将染血的衣料扯开半寸,狠狠在她伤口处挖了一下,指尖沾上深蓝色。
饶是洞虚上境的无上女仙,此时也疼的嘶声连连。
“你找死!”
玄冰猝然凝成尖刺抵住他咽喉,乾龙尊者染血的指尖扣住他腕脉,“本尊杀你只需一念!”
“然后暴尸荒野,眼睁睁看着北敖沦陷”游苏不退反进,任由冰刺划破皮肤,“我就知道将北敖安危系在你身上靠不住,若知你只会在我身上撒气,我方才便不该回头。更不该相信白泽,千里迢迢来把消息告诉你。倒是我叨扰了,不该将你从大业将成的幻梦中喊醒,要杀就杀,北敖洲不多我一个亡魂。”
火堆噼啪炸开一颗火星,乾龙尊者瞥见了那个还在漏风的墙洞。
他本可以跑却没跑……竟是回来救我吗可我……
冰刺在触及动脉前碎成齑粉,她冷哼一声收回手,也转过了身子。
“无需你救,本尊自有解毒之法。”她的声音还是那般倨傲。
“那最好了。”游苏庆幸,干脆坐远了些烤起了火。
两人陷入缄默,望着那女人的背影,游苏竟读出一丝萧索。
说到底,这个女人也是为了北敖兴起,只是执念过深才变得刚愎自用。换作是他,怕是更难相信自己几百年的理想被人利用,最终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得知真相后最恨最痛最悔的人,便也就是这个山巅的女子了。
但游苏可无意安慰她,哄暖了身子便站起身搓搓手,“你既然能自救,那我就走了,我师姐和白泽还在神山,我必须得去救她们。”
“你不能回去。”女人冷淡开口。
游苏挑了挑眉,“凭什么”
“其一,你不过凝水之境,想救她们无异于自寻死路,想得到你手中天醒灵光的人满山都是;其二,她们也不需要你救,有人启动了神山的护山大阵,那十二人便没那般大的威胁。”
“护山大阵有什么用”游苏从未听闻此物存在,却也觉得合理,毕竟偌大神山,哪能没点自保手段。
“你之前乃是辟邪司神子,却连《佑山书》都没读过”女人的语气有些鄙夷,好似游苏连这个东西都不知道,定是一个不学无术、滥竽充数之人。
“奶奶,我是瞎子怎么读啊。”游苏翻了个白眼。
其实倒不是游苏看不了,只是大家都觉得他是瞎子,便也不会向他推荐书籍之类。而且也没有谁会想不开去攻打神山,所谓护山大阵在恒高神山便也不是人人口耳相传的知识。
不过乾龙尊者闻言仙靥还是一怔,再次回首瞥了一眼少年,眼中倒是罕见地露出一丝歉疚,就连游苏唤她‘奶奶’也懒得追究了,竟耐心为他解释了起来:
“护山大阵乃保护神山的重大手段之一,五座神山皆有此阵。一经开启,神山周围的玄炁便会被瞬间抽空,并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内压制所有东西对玄炁的感知。所以纵使万仙来攻,开启大阵后的这六个时辰,也休想伤到神山半分。”
游苏听完也觉震惊,才知竟还有如此逆天的阵法能这么大范围的阻断对玄炁的感知,想必那十二大仙的招数顿时化解便是那大阵所致。
“别人出不了手,神山自己的人还不是不能出手六个时辰之后又当如何”
“自是有不需要人也能用的防御之法。”
游苏略微颔首,也知神山能屹立五千年而不倒,其中底蕴确实难以想象。
“可纵使那十二位尊者出不了手,我师姐和白泽就跑得掉”
“跑不掉,但至少安全能得以保证。那十二位尊者抓我时就畏手畏脚,说明他们也怕事情彻底败露。可大阵开启,神山所有人都会知晓昨夜之事。他们想要解释,便只能将我污名成勾结邪魔之人,但他们绝不敢轻易如此,那不过是逼我退缩的手段罢了。”
“因为如此一来,神山所有人便会得知远山之地邪魔流窜,其中定也会有不忍之人。矛盾便会因此激化,可他们并不想计划被打断。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轻易这么做。”游苏接过话头,“但此战蹊跷过多,他们定能意识到白泽与师姐与昨夜之战有关,绝对不可能任由她们被那十二位尊者处置。”
乾龙尊者又瞥了游苏一眼,眉宇间竟有一丝赞许,旋即又满是忧虑:
“不错,他们最大的弱点便是他们自己也知道此事惨无人道,所以才先斩后奏,封锁消息只待木已成舟。”
“既如此,要破坏他们的计划便有两条路。第一,让神山被蒙在鼓里的人醒悟他们的恶行;第二,尽快堵住海井,让这木成不了舟!”游苏终见希望,语气也有些振奋。
乾龙尊者略微颔首,“想要及时止损,就要双线并行。第一条路交给她们,我们要走的乃第二条路。”
游苏却听出古怪,“我为何要跟你一起走这第二条路我回去帮她们不行吗”
乾龙尊者答道:“你身份不便,不宜在神山露面,否则只会将矛盾吸引到你身上。”
游苏暗忖她的回答倒是符合逻辑,将他带走不仅是保护她们,也是保护他,于是好奇问道:
“你擒住我的时候就这般好心,料想到了这里”
“你觉得我擒住你是为何”乾龙尊者漠然反问。
“我怕你是听我骂你骂的不堪,气急败坏要挟持我报复。后来被别人围攻,你若真想跑本该将我随手丢了,可你发现我连一个字都没骂错,便也没脸看我因你而死,只好一直挟持着我,然后就到了这里。”
乾龙尊者眸光闪烁,顿了片刻才淡淡道:“想怎么想,是你的事。”
游苏扯了扯嘴角,心想这女人当真是一颗又臭又硬的顽石啊。
下一瞬,一股剧痛自他变得深蓝色的指尖瞬间席卷了他整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