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9章 跑马

四阿哥与八阿哥推心置腹的时候,永琰刚刚从大阿哥的院子走出,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惯常的笑容下是藏在眼底的疏冷淡漠。

“哒!”

永璐在院门右墙根躲了许久,腾地一下跳了出来,两手做爪状就要往永琰身上扑过去。

永琰正在想事儿,并没分注意留心周围,忽地只见一个黑影直冲冲地就要给自己来个“泰山压顶”,被唬了一跳,下意识让出一步摆出架势来,左臂格挡,右手挥出拳去。

迎面来一个斗大的拳头就要直冲面门,本是起了玩笑心思的永璐也是心头一惊,右脚推地紧急一刹,柔韧而有爆发力的腰腹支撑着身子往后一晃,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拳,往后跳出两三步去,惊魂未定地喊了声哥。

永琰也是出拳之后就认出了他,慌忙强行转向卸去手上的力,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明明自己吓人,如今却连连拍着胸口喘气儿的永璐,笑骂道:“多大的人了,还来这一套。赶明儿真没刹住,一拳打在你脸上,才能叫你学个乖。”

永璐还在揉着自己的胸口,做出一副呲牙咧嘴的受惊样子来,闻言嘿嘿一笑:“这不是刹住了嘛。”

又转移话题笑道:“哥,你刚才在想什么?这样的入迷。”

寻常这样的玩笑,永琰早就反应过来了,不会做出这样的应激之举。

永琰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叫人更辨不清他的神色。他拉过永璐往二人的院子走去,走出一截子才缓缓道:“大哥身子坏得这样快,是他自己起了弃世之心。”

大哥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少习武艺,身强体健,若不是自己没了心气儿一心求死,也不会如此迅速的病成这副样子。

永璐愕然得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目瞪口呆的震惊样子来,结巴道:“这,这,大哥,这?”

永琰神色沉郁,叹气道:“皇阿玛对大哥纵火一事有些许疑心,虽不曾在明里发作,磋磨却是不少的。”

“大哥是唯恐自己获罪,如先帝的三阿哥,或是当年的阿其那、塞思黑一般获罪,带累了婉妃和妻儿去。他若是英年早逝,皇阿玛的怨怪总能随着他的死尽消,起码能给绵德留下个爵位。”

竟是这个答案,永璐低下头去,沉默半晌才说话道:“父子相疑、相逼、相残至此,倒真不如不投胎到这皇家之中。”

他压下舌尖的那一味苦意,对着永琰迟疑道:“哥,咱们想想什么法子,才能叫大哥先活下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在,将来什么都还有机会。

永琰哼笑道:“这话还用你嘱咐?”他随手整理一下腰间在刚刚动作而乱了的丝绦和玉佩荷包,淡声道:“与其在皇阿玛跟前碍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触怒了人遭了灾,倒不如远远地避出去。”

永璐睁大了眼睛,困惑道:“话虽如此,可皇子们无召不得出京,大哥又能躲去哪里?况且——”他苦笑道“皇阿玛这口气儿没撒出来,躲到哪里也讨不了好去。”

永琰道:“到了这个地步,全身而退早就是不能的了。大哥连命都能舍,壮士断腕又算得了什么?”他轻声道:“再过两日,大哥就会上折子了。”见永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永琰附在他耳边轻声解释了一番。永璐恍然后又不免有些惋惜:“如此,大哥恐怕来不了哥你的大婚了。”

永琰不以为然道:“人还在就足够了,来不来的,原也不在这一时。”

提起大婚,两人难免想起福晋的人选,皇帝已经透露了口风,永琰的福晋大抵是喜塔腊氏,永璐的福晋为章佳氏。

永璐挠挠头,有些稀奇道:“哥,我早想问了,你的福晋原该是皇子福晋间出身最高的才是,皇阿玛怎么想的,为何倒是反过来了?”

虽也是满洲上三旗的出身,可其父只是个副都统,自然与其他不是大学士,就是国公、总督的相形见绌。

“哪有什么该不该的?”永琰摆摆手,自然地反问道。

他并不将福晋的出身高低放在心上。皇帝如此选择无非是不想在他的妻族上加码,省得助长了他的势力,而他的确也无需过盛的妻族,激化皇帝与他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

他使人打探过了,未来的福晋沉静端华,温柔宽和,为人性情都颇合他的心意。而且她是家中次女,也是继夫人所出的长女,管束弟妹,帮着额娘管家理事,颇有长姐的风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二人在家中的处境有些相似,想来也更好互相理解。

见永璐还是有些惋惜,永琰笑道:“我倒是觉得如今正好。”他略压低了些声音,“将来宫内有地位稳固的皇后和嫡子,宫外若再有富察家一般强盛且兵权在手的妻族,反倒过于烈火烹油了。”

永璐恍然,颔首称是。哥哥又无意和皇阿玛一样后宫多内宠妃妾,未来嫂子家世不盛只怕比过盛要好的多。

他自己未来的福晋大抵就是尹继善之女章佳氏了,他倒是颇为忧心:“哥,你还记得么?上次秋狝时,皇阿玛令我未来的老泰山射一头疲卧在草丛中的鹿,他连发三箭才射中,还叫那只鹿带箭逃去了,被皇阿玛大笑一番,反倒是在写诗作文上颇投皇阿玛的喜好。都说生女肖父,我只担心将来要和个女书生过一辈子。”

尹继善众体皆备,尤擅古体,被皇帝亲口称赞为大清百余年来和鄂尔泰是满洲科目中唯二的真学者。若是未来福晋与其父一般,一口一个之乎者也的,他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永琰笑他:“你还要未来弟妹和你一同骑马打猎不成么?”

大清入关已久,满洲贵女们也多顿于后宅,少有记得老祖宗上马骑射的本事的了。

永璐的眼里放出光来:“若是将来能与福晋一同去京郊跑马,那日子过得多美。”

永琰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果然就这个要求。”

也不枉他和额娘替永璐小心筹谋。永琰肯将自己的婚事让步低娶,永璐的婚事自然就有让皇帝抬抬手的空间,选了几位贵女中骑射最好的一位。

永琰并不提这些,只笑道:“你就放心吧,大学士自己在木兰围场丢了丑,回去对子女俱是严加教学。章佳氏的下一代,无论男女,在骑射上都颇有建树,未来弟妹更是个中翘楚。你只等着回头去京郊跑马就是了。”

永璐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并无半分害羞,都是晴朗朗的单纯喜悦。

永琰瞧着这没开窍的弟弟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