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葬花(第二更求月票)
第233章葬(第二更求月票)
“有感而发,何来俏皮之说”
陈斯远笑着逗弄宝钗,宝姐姐正待嗔恼,忽见陈斯远举目远眺,旋即扯了宝姐姐便藏身在桃树旁的银杏树后。
宝姐姐身形贴在树干上,不禁略略惊呼一声,忽觉陈斯远竟与其贴在一处,正待蹙眉说些什么,却见陈斯远于唇边竖起食指:“嘘——”
宝姐姐顿时噤声,扭头探出半个脑袋观量,便见那边厢宝玉正与妙玉两个并肩而行。好似并不曾瞧见这边情形,二人语笑晏晏,须臾进得方厦圆亭中坐定了说着什么。
陈斯远此时方才低头道:“看来咱们须得多待一会子呢。”
“嗯。”宝姐姐轻轻应了一声儿,声如蚊蝇,一双柔荑护在身前,又不觉贴在陈斯远心口。纵使隔着衣裳,宝姐姐也能察觉到那怦然有力心跳,顿时红了脸儿。
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她便略显生硬道:“方才大太太才说过,我便知是大老爷自作主张……”
说到一半儿她便说不下去了。想明白是一回事儿,得其亲口言说是另一回事儿。错非如此,宝姐姐又岂会急吼吼来寻陈斯远
陈斯远便戏谑应了一声儿,道:“宝妹妹早慧,料想也不会信了这等空口白牙之言。大老爷不过是拿我作筏子——他想低价囤胶乳,这才扯出二姐姐来做幌子,想要套牢我。”
宝姐姐今日连番进退失据,不免愈发脸红。又是声如蚊蝇应了一声儿,俄尔才叹息一声儿,抬眼噘嘴道:“我恼了、急了……方才那话是哄你的。”
“哈,我知道。”
宝姐姐这会子连耳根子都红了,便偏了头避开陈斯远的目光,低声道:“二姐姐终究是国公府小姐,论出身比我强百套——”
陈斯远作怪道:“是啊我倒不曾想过此一节……宝妹妹既这般说了,我回头儿细细思量一番才好。”
“你!”宝姐姐恼了,探手轻轻捶打了下他胸口。
陈斯远哈哈一笑,擒了柔荑在掌中,举起凑近嘴边,轻轻啄了一口。不待宝姐姐逃走,他便说道:“上回姨太太去工坊,隐隐松了口……我看过些时日须得往那金鱼池包一艘画舫来,咱们泛舟湖上自是一番情趣。”
宝钗应了一声儿,强忍着羞怯道:“风雪月总有事,你……你往后须得多用心攻读。”
陈斯远暗忖,果然是宝姐姐,便是动情之时也不忘敦促良人上进。他便道:“此为存身立命之本,便是妹妹不说,我又岂会耽搁了”
宝姐姐暗忖,面前之人又不是宝玉那等不知上进的,自个儿往后倒不用‘停机德’,说不得反倒要劝其劳逸结合呢。
眼见陈斯远目光愈发侵人,宝姐姐实在禁受不住,扭头观量一眼,眼见那方厦圆亭早没了妙玉、宝玉二人身形,紧忙略略一推陈斯远,抽身便横移了两步,嚅嚅道:“我,我须得回了,不然妈妈又该来寻我了。”
说罢退后两步,本待扭身就走,忽而想起什么又顿住身形,道:“林妹妹最是孤寂,你,你得空也多去瞧瞧她。”
“嗯。”
陈斯远应下,宝姐姐这才捋了捋鬓角的发丝,逃也似寻了莺儿,主仆两个匆匆往蘅芜苑而去。
陈斯远停在原处,心下暗忖,下一回若果然泛舟湖上……想来定能一亲芳泽了吧
至于宝钗嘱托,陈斯远只能信一半儿。天下间哪有不嫉妒吃味的女子便是碍于身份与其私下往来的邢夫人与薛姨妈,素日里不也腹诽过陈斯远身边儿的姑娘太多
陈斯远的确要与林妹妹多往来,可若越过了宝姐姐去,只怕宝姐姐立时就不干了……啧,女人啊,口是心非!
摇头晃脑一番,陈斯远施施然回返清堂茅舍,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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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京师里得了信儿的商贾蜂拥而至,那仪门的婆子脚下好似踩了风火轮,一趟趟往清堂茅舍送拜帖。
又有大老爷贾赦亲自来了一趟清堂茅舍,仔细瞧过了拜帖,当即蹙眉指着两封拜帖道:“远哥儿,这两份无需理会。”
陈斯远拱手不做声,那大老爷就道:“此二人乃是忠顺王的门客,哼!前一回盗取了远哥儿的方子,哪儿来的脸面又求上门来”
忠顺王的门客陈斯远面上凝重,拱手道:“姨夫说的是,泥人儿尚有三分火气,这等没起子的货色,外甥定不会搭理。”
贾赦顿时熨帖不已,抚须赞道:“不错,不错。是了,远哥儿那胶乳……不知何时发来津门”
陈斯远道:“依着外甥与内府定下的文契,六月初一起,郑和岛所产胶乳尽归外甥所有。我打算这几日便派人手往郑和岛常住,此后只发松江、津门两地,订购商贾,或在京师给付定金去两地提取,或径直拿了银钱采办。”
贾赦愕然道:“如今才三月,那岂不是浪费了三个月嘶……那皇商庞家岂不平白赚了一笔”
陈斯远笑道:“庞家前五年没少亏欠,只三个月又能赚回来多少”
贾赦却道:“不然,须得防着庞家杀鸡取卵啊,远哥儿速速打发人手往郑和岛为妙。”
陈斯远自是应下,那贾赦方才蹙眉抚须而去。
贾赦才走,便有婆子又送来帖子,却是户部约陈斯远后日定下股子转让事宜。那日陈斯远略略与郎中说定,每股作价一两五钱。户部气大财粗,陈斯远也不好装作不懂人情世故,说不得便要寻机送些冰敬、碳敬去。
瞧那仪门的婆子眼巴巴瞧着自个儿,陈斯远闻弦知雅意,便道:“这两日两位嫂子多有劳烦,红玉,去取两吊钱来,给二位买些酒水解解乏。”
婆子顿时大喜过望,没口子的道谢。待果然得了红玉塞过来的两串钱,更是打躬作揖不迭,说了半晌吉利话方才回转。
仪门的婆子才走,又有后门的婆子来寻,说是有个叫夏竹的小丫鬟请见。
夏竹陈斯远顿时心下一动,料定必是尤氏又按捺不住。
他便明知故问道:“她可说了是为何事”
婆子笑道:“说是有人托到她们家姑娘跟前儿,想要寻远大爷买些胶乳。”
陈斯远颔首道:“劳烦嫂子去回了,就说我知道了,得空便过去与二姐儿计较一番。”
婆子应声而去。
陈斯远闷在书房里写了半晌书,眼见辰时过半,想起当日二姐儿、尤氏一并玉体横陈的模样,心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拾掇齐整,推说商议营生的事儿,便往能仁寺左近的新宅而去。
却说刻下新宅后楼里,尤氏、尤二姐姊妹两个相对而坐。尤三姐这日一早儿又往窦寡妇处去了,尤氏昨儿个扑了个空,后来贾珍又说与贾赦计较了一桩好营生,尤氏顿时推说原本与二姐儿说好了,这临时反悔,总要前来说一声儿。
她生怕撞见尤三姐,到得地方眼见只尤二姐来迎,顿时心下舒了口气。
姊妹两个一并到了后楼,有的没的说了一通,眼见尤氏愈发心不在焉,那尤二姐便掩口笑道:“大姐何必这般作态你心下想的什么,我还不知”
尤氏顿时赧然不语。他本就心慕陈斯远风流俊雅,又前后两回与其缱绻,心下不禁愈发情思转炽。
正此三春,柳舒放,燕语喃喃,文禽两两。偏她好似守活寡一般,又岂能不动心思
且这女子私回情郎,本就是头一回战战兢兢,第二回心下难安,待来往的多了便愈发大胆。
宁国府里贾珍愈发恣意,哪里会理会尤氏如何尤氏先前只存心报复,如今却说不清报复有几分,爱慕陈斯远又有几分了。
只是每日夜里辗转反侧,叹自个儿寡鹄孤鸾、红颜命薄,感自个儿愁悉难遗、长夜怎眠,眼见枕剩衾单,便愈发对陈斯远念念不忘。
尤二姐便笑道:“大姐恁地不爽利,我早就应承了,还能拿捏大姐不成”
当下果然唤了小丫鬟夏竹来,打发其往荣国府后门去请陈斯远。
过得半晌,夏竹来回,说陈斯远发了话,只道得空便来。
尤氏尚且不知陈斯远来不来,那尤二姐却笃定老爷今日定来。因是撇下尤氏,紧忙往前头张罗酒菜。
尤氏独自留在房里,一颗心怦然作乱,时坐时站,又禁不住隔窗往外观量。
待辰时过得大半,前头忽而喧嚷一番,尤氏便知定是陈斯远来了。
果然,须臾便有小丫鬟夏竹来请尤氏。尤氏忐忑着到得前头,偷眼瞥了眼气定神闲的陈斯远,便有尤二姐笑道:“大姐有事儿来寻老爷,昨儿个便扑了个空……起且下去催着席面儿,老爷与大姐先说着话儿。”
陈斯远含糊应了一声,也不等尤氏开口,那尤二姐便飘然而去。
内中只余下二人,偏这会子尤氏又没了言语。
陈斯远心下玩味,观量着闷头不语的尤氏,道:“你寻我有事儿”
尤氏抬头仓促与其对视了眼,又赶忙垂下螓首来,低声道:“是……昨儿他催着我来,求远兄弟放一些股子。到了下晌赦大叔来了一遭,他又变了。说是另有发财的门路。我,我怕他们坏了你的好事,这才特意来相告。”
“嗯,多谢你了。”
寥寥两三句,二人又没了话儿。尤氏咬着下唇,心下自知,面前之人只怕瞧不上自个儿。自个儿本就是有夫之妇,母亲先是做下那等没起子的事儿,转头又下了药逼着他……是了,莫说是他了,换个寻常人也瞧不上自个儿吧
尤氏心下酸楚,吸了吸鼻子,想起这几日闲暇时书就的诗笺,探手往袖笼里找寻,谁知一时哆嗦,那纸笺竟掉落了下来。
她正茫然之际,陈斯远已然弯腰俯身拾起。眼见那纸笺迭成了方胜,又见尤氏垂着螓首不言语,他便铺展开来,却见内中写了一首诗:
春光先到艳阳天,闺阁慵心绣绵鸳;
徙移栏杆情醉处,桃含笑柳含烟。
陈斯远又非吴下阿蒙,又岂会看不出内中红杏出墙之意
他抬眼观量,便见尤氏今儿个一身雪青底子莲纹刺绣镶领肉粉色印绸面对襟披风,内衬白色交领袄子,下着松色马面裙。头簪金钗,鬓贴宫。眉眼低垂,却禁不住偷眼往这边厢打量;双手绞着帕子,一对绣锦鞋贴在一处,又不安地来回挪动。
陈斯远又不是什么道德君子,这头一回还能说自个儿不知情,后一回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既然应承了尤氏,总要言而有信。
他往外扫量一眼,守在门前的夏竹顿时一惊,紧忙咬着下唇将房门关了。陈斯远起身挪步到得尤氏身前,探手捏了其下颌。
那尤氏浑身颤栗,略略对视便禁不住低呼了一声儿‘远兄弟’。
陈斯远也不言语,俯身噙了丹唇,一手勾住尤氏脖颈,一手肆意揉捏身前萤柔,那尤氏顿时哼哼有声回应起来。
少一时,陈斯远径直将尤氏打横抱起,直奔西梢间卧房而去。
那小丫鬟夏竹守在门前,听得内中隐隐作响,顿时面红耳赤。待尤二姐回转,夏竹只唤了声儿‘姑娘’便说不出话儿来。
尤二姐眉眼往内中一挑,夏竹紧忙点头连连。尤二姐便嗤笑一声儿,嘱咐道:“仔细守着门。”
待夏竹点头应下,她方才推门而入。
尤二姐进得内中,打了帘栊偷眼观量,便见琼室盈盈,床榻上两下如漆胶相粘,不过一刻那尤氏便魂消体软,软麻不能抵挡。
尤二姐自个儿瞧了个心痒难熬,干脆寻了个空隙也往西梢间而去。内中旖旎风光,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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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几日,陈斯远果然转了两成胶乳股子给户部,作价三万两。银钱甫一到手,陈斯远便先行来寻李纨——至于薛姨妈那一万两,陈斯远不急着还,他自个儿手头总要留些银钱以备万一。
因这日李纨要给三个小姑子上课,陈斯远便赶着申时方才出门。谁知才出来,便在园子里撞见了四下游逛的小丫鬟芸香。
芸香顿时一怔,大抵有股子员工摸鱼撞见老板巡视的既视感。
芸香眼珠乱转一番,赶忙迎上来低声道:“大爷大爷,近来不知怎么了,四下都在说大老爷有意将二姑娘许配给大爷呢。”
陈斯远玩味道:“就这”
这荣国府就好似四下漏风的破房子,有点什么大事小情,转头一准儿传扬得人尽皆知。那日邢夫人又不曾遮掩行迹,当着几个丫鬟的面儿说了此事,转头可不就传得沸沸扬扬
芸香眨眨眼,赶忙又道:“是了,今儿个是王家淑人生儿,一早儿太太带着宝二爷往王家祝寿去了。旁的……旁的……我再去打探”
陈斯远心下暗乐,摆摆手便将如释重负的芸香打发了去。
当下负手而行,才转过沁芳桥,耳听得挂风之声袭来。若换在去岁,说不得陈斯远还反应不过来。许是长了年岁,加之这半年习练桩功不辍,是以陈斯远本能一偏头。
便觉一物贴着脸面嗖的一声飞过去,定睛观量才瞧清楚,敢情竟是一枚小巧羽箭。
陈斯远悚然而惊,循羽箭射来的方向瞧过去,只见那翠嶂假山上,有一单弱身形提了弓箭正惶惶不安。
“远叔这,侄儿该死,本想射鸟雀,谁知竟险些伤了远叔!”
那贾兰急切间便要跃下。他才多大陈斯远吓得赶忙探手道:“且住!你慢慢下来,千万别往下跳。”
贾兰乖顺应下,这才慢腾腾自假山上挪腾下来。
陈斯远已然凑近,那贾兰丢了弓箭作揖道:“远叔,都怪我——”
陈斯远摆手道:“不过是无心之失,当不得什么。只是这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可不好胡闹捣鼓弓弩。”
贾兰讪讪道:“也是妈妈见我单弱,这才求了二婶子,自库房里寻了个弓箭来……往后再不敢了,回头儿我寻个僻静地方立个靶子,自个儿耍顽就是了。”
陈斯远笑着应下,转而又道:“是了,你母亲可回稻香村了”
那贾兰悚然抬头,惊愕道:“这……我都道恼了,远叔何必告到母亲跟前儿”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乱说,我是寻你母亲还债。”
贾兰这才释然一叹,讪笑道:“还当远叔小肚鸡肠,要去告我状呢。”
当下贾兰提了弓箭引着陈斯远往稻香村而去。须臾光景,那稻香村便近在眼前,陈斯远便见四下业已开垦种植,芦雪庵半边分作四块田,一处应景也似栽了水稻,余下的则种了果蔬。
原本蹦蹦跳跳的贾兰,甫一到得稻香村左近,立刻规规矩矩起来。入得内中方才叫道:“母亲,远叔来了!”
俄尔,便有李纨布衣荆钗来迎,腰间还系了围裙。许是才担水浇过田,刻下李纨素面朝天,面上晒得红扑扑一片,一双桃眼多了几分灵动,瞧着倒是比过往那等枯槁死灰多了几分活气儿。
瞥见陈斯远,李纨一边厢擦着鬓角汗珠,一边厢笑道:“远兄弟来了”
陈斯远拱手作礼,心下不禁思量着,许是过往是太过清闲了,这操持起农活来,李纨反倒多了些生气
当下李纨将陈斯远让进内中,待落座后又有碧月上了香茗,陈斯远递过去一个眼神儿,李纨方才将两个丫鬟打发了下去。
内中只余下三人,陈斯远便从袖笼里掏出一迭庄票来,恭恭敬敬双手递过去道:“如数奉还,还请珠大嫂子点算清楚。”
李纨纳罕着应下,接过来道:“早听闻远兄弟这营生妥帖了,不想这才几日,远兄弟便来还钱。”
陈斯远笑道:“得户部看中,我让渡了两成股子,正好凑足了三万两。”
李纨蹙眉道:“那远兄弟手头还有余钱这操持营生,可万万短不得活钱。”
陈斯远笑着颔首道:“大嫂子说的是,我手头还留了不少银钱。”
李纨这才开始点算。俄尔,待点算清楚,李纨便寻了匣子藏好,这才蹙眉回转,思量着与陈斯远道:“这,原本兰儿在远兄弟处读书,这几日瞧着颇有进益,本就是劳烦远兄弟了。奈何事到临头,我如今另有一事相求。”
“哦大嫂子请说,力所能及,我定当援手。”
“是这般——”李纨便将兄长李崇明不日要来讨要金刚经的事儿说了出来。
陈斯远听得蹙眉不已,待其说过紧忙仔细问询了一番,这才略略舒展了眉头。
看样子是李守中自知李崇明眼高手低,连谨守门户都做不到,这才将金刚经寻了由头送来京师李纨处
也是,那金刚经真迹可谓国宝,若藏得紧实也就罢了,但凡露出蛛丝马迹来,定会引得有心人蜂拥而至。那李崇明如今不过是个捐监,待李守中一过世,哪里还受得住这般国宝
有良心的,拿了其错漏逼着其交出来,没良心的巧取豪夺,蓄意栽赃将其投入大牢,到时想要什么还不是由着人家说了算
偏生这李崇明是个官儿迷,一心想以金刚经为进身之阶。待听闻金刚经送来了京师,更是不顾李守中反对,偷偷摸摸往京师来讨要。
且李纨为继室所生,与李崇明本就不是一个母亲,兄妹二人又能有多少情谊说不得登门之日,便是闹翻之时啊。
如今荣国府亏空愈甚,挪用了黛玉家产不说,连带还借了薛家的银钱。若听闻李纨手中有这般多银钱,那王夫人、大老爷又岂会不动心
贾赦那货不提也罢,简直钻进钱眼儿了。婚书甫一敲定便急吼吼将黛玉余下不多的家产尽数搬去了东跨院,若得知李纨有七万两银钱,难保其不会动歪心思;至于王夫人……她本就因着贾珠早夭迁怒李纨,连贾兰都不怎么待见。说不得听闻此事,也会生出害死这对儿母子,将银钱占为己有之心啊!
至于会不会得罪了李守中……一个革退的国子监祭酒,便是得罪了又能如何事急从权,李家的报复还不知何时来呢,总要先紧着眼前的难关再说旁的。
陈斯远思量分明,便道:“此事突然,我这一时间也没主意。算脚程总要几日光景,待我拿定了主意再来寻大嫂子计较”
李纨咬牙应下,待陈斯远起身告辞,这才与贾兰一道儿将其礼送出稻香村。
陈斯远一路蹙眉思量着回返清堂茅舍,左思右想一直没主意。想得心下烦闷,干脆寻了书稿往园子里游逛。谁知情急出错,拿的不是如今正在写的列国文稿,而是早年在扬州时胡乱写的话本子。
他出得清堂茅舍,过了沁芳闸桥,又过了凹晶溪馆,不知不觉便到了山坡后。见桃林边有一方巨石可供人坐卧,干脆撩开衣袍坐了下来。
思量间一阵清风袭来,便有桃飘落,直落得个满头满脸。陈斯远因想着破局之法,一时也没反应,只攥着书册闷头思量。
忽而有人背后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斯远回神扭头,便见一袭月白交领兰刺绣长袄,外罩湖蓝印披帛,肩上扛着个小锄,锄上挂着囊,手内拿着帚。
瓜子脸面色略显煞白,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满是纳罕瞧过来——是黛玉。
陈斯远顿时将李纨委托抛诸脑后——来日忧来,来日解。他心心念念想着偶遇林妹妹而不得,如今可算撞见了,他又岂能放过
陈斯远心思电转,忽而笑道:“妹妹来得正好,快将这桃扫落了,一并撂在那水里。”
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冢,如今把它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陈斯远笑着摇头道:“不好,我却以为撂在水里才好呢。”
黛玉见其另有所指,略略思量便知,这岂不是应了那句‘落有意流水无情’知其是在说他屡屡献殷勤,却只得了寡淡回应,黛玉便不禁俏脸儿一红。
“胡说!”嗔怪着轻哼一声,黛玉便扛着锄往前去。须臾撂下来,用了帚将树下满地桃扫进囊。
陈斯远踱步循其而来,却只站在一旁笑吟吟瞧着。
俄尔,黛玉被瞧得心下别扭,扭头又嗔怪道:“你便这般瞧着”
陈斯远悠悠道:“春日里葬桃,乃是人间雅事。妹妹早知草木之属并无情谊,偏要葬了其,可见妹妹此举是为全了自个儿心思。”
黛玉纳罕道:“我却不知我有什么心思。”
陈斯远书卷砸在手中,说道:“或是为了纯净,或是因着怜悯,又或是……心下孤寂,看不到前路。”
黛玉顿时心下一酸,不禁抬眼仔细瞧了瞧陈斯远。她虽多愁善感,可又不是傻的,幼时葬只是因着怜惜落飘零,谁知葬了两回桂,那冢竟余香不散,惹得母亲、父亲好生夸赞。
此番再葬,一则是缅怀父母,二则……也是因着身世孤苦。
黛玉心下本认定陈斯远乃是那等蝇营狗苟之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知其竟懂自个儿的心思……倒是让黛玉一时间刮目相看。
可黛玉即便被戳破了心思,嘴上却是个不服软的,俄尔便道:“满嘴胡诌。”
陈斯远笑而不语,黛玉便不理他,只闷头将落红尽数扫进囊。半晌又寻了锄,寻了块缓坡刨了个坑,将那囊埋在其中。
陈斯远就这般瞧着,越看越赞赏。父母双亡,寄居外祖母家,下人给脸色,外祖母忽冷忽热,舅母瞧不上眼,不得已耐着性子去相处的表兄,又是个游戏丛的浪荡子,紧要时候半点也指望不上。
这般境遇下,稍稍脆弱一些的姑娘家只怕早就活不成了,黛玉能在荣国府寄居好些年,中间又有王夫人换药险些害了她去,可见其心性坚韧。
此时黛玉香汗淋漓,又扛了锄回转。待经过陈斯远身旁,抬头瞥了其一眼,道:“如今你业已称心如意,又何必来管我有那光景,我看不若多去寻宝姐姐耍顽。”
正要迈步而行,陈斯远却道:“妹妹这话我可不敢苟同。”见黛玉停步看过来,陈斯远才低声道:“明明是称了妹妹的心意,怎么妹妹反过来说是称了我的心意”
黛玉略略蹙眉,须臾便想了个分明。若非陈斯远那一封婚书,只怕即便琏二哥将婚书遗落了,自个儿也得认命。从此寄居荣国府,等着外祖母促成自个儿与宝玉的婚事。
只是有些事一日不曾敲定,来日便说不得会生出变故来。谁也没想到大姑娘元春封了贤德妃,从此舅母便当了宝玉是国舅爷。想着舅母本就不待见自个儿,来日这婚事又岂能没有波折
陈斯远之意,他当日不过给了黛玉另一种选择,黛玉自个儿思量分明之后,方才做了决断。
俄尔,黛玉叹息一声,一双罥烟眉微蹙,道:“你说的也是,的确是我自个儿选的。奈何如今我却愈发瞧不清楚来日是何等情形。”
陈斯远便道:“白云苍狗,人生不过百年,浑浑噩噩者比比皆是,又有几人能瞧出来日情形有些事儿,总要一起经历了才知是好是坏。”
黛玉懵懂着颔首,心下不想继续深谈,忽而瞥见其手中书卷,便道:“你拿了什么”
“书稿。”随口回了一句,陈斯远低头瞥了一眼,顿时略略蹙眉。
黛玉好似心结略略解开了几分,见此顿时嗤笑道:“好啊,定是不正经的书稿。”
陈斯远道:“不过是当日游戏之作,算不得不正经的书。”说话间便递了过去。
黛玉怔了下,挪步上前接过来,只看封面手写了‘浮生若梦’四个字。
当下夹了锄略略翻看几页,方才瞧出来好似是写一对小夫妻的话本子